第三卷 在綠色和金色的陰霾中乾神之歌 第四章 法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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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這兒有多耀眼!

上次我們來到這裏時,法蒂暗無天日,但那是有原因的:那並不是真正的法蒂,不過是某種隔界的替代品;一個米阿熟識、牢記的地方(正如牢記幻境城堡,在環境——體現為沃特·奧·迪姆——給予她人形之前,她經常去那座古堡)並因此得以重生之地。而今日,這座荒蕪的小村鎮幾乎明亮得晃眼(當然,每當我們從雷劈的黑暗、迪克西匹格酒店的地下走廊這樣幽暗的地方走出來時,總會覺得天光耀眼)。每片陰影都脆生生的,好像直接取材於黑暗,對比鮮明地暴露在陽光下。萬裏無雲的天空呈現出銳利的藍色。很冷。大風在空蕩蕩的樓房屋檐下呼嘯,肆意地從迪斯寇迪亞古堡上的城垛間鉆過,似晚秋的涼風般沉靜內省。法蒂車站裏停靠著一節自動操作火車頭——老一代鄉民會稱之為“熱力機”——子彈頭型的車頭兩側都標明了“托皮卡之魂”的字樣。駕駛室的細長窗玻璃早已被一百多年來的砂礫飛卷摩挲成了暗啞屏障,幾乎看不出原本是透明的質地,但透過沙塵汙漬的縫隙,還可以看到外面;“托皮卡之魂”就這樣成全了她最後的行程,她幾乎算得上定期地往返於這條線路,但現在連帶她過來的類人都不復存在了。火車頭後面只有三節車廂。她最後一次離開雷劈車站時還有一打的,在她就要到達這個鬼魂縈繞的小鎮時也還有一打,但是……

呵,好吧,那是蘇珊娜要講的故事,當她講給那個她稱為首領的男人聽時,我們也旁聽著,那時候還曾有一個卡-泰特,他曾是首領。但在這裏,蘇珊娜孤身一人,坐在之前我們看到過她的那個位置:杜松小狗酒吧的門前。停在鐵軌上的正是她的合金座椅,埃蒂曾授予它“蘇希巡航車”的榮譽稱號。現在她感到很冷,連一件可供披裹的毛衣都沒有,但她的內心告訴她:等待即將結束。她真心期盼這感覺是準確的,因為這兒是鬼魅之地。在蘇珊娜聽來,呼嘯的風聲太像孩子們迷茫的哭號,他們都曾被帶到這裏,身體被榨幹,神志被扼殺。

就在銹跡橫生的匡西特活動屋旁(如果您還記得,這輛房車停靠在電弧16實驗站前的街上),立著灰色的機器馬群。自上次我們來過後,又有幾匹馬倒下了;也多了幾匹馬前後搖著腦袋,似乎努力想找尋會前來騎上它們的主人。但那種事情永遠也不會發生了,因為斷破者們都自由了,再也不需要小孩子的大腦喂養他們那些天才腦瓜了。

而現在,看看你吧!這女人今天等了一整天、還有昨天一整天以及前天一整天的人終於來了,三天前,泰德·布勞緹甘、丁克·恩肖和另外幾個人(其中沒有錫彌,他已經去了虛無之境,讓我們遺憾地承認吧)和她道了別。通往道根的門開了,一個男人走了出來。她第一眼就瞧出來他不再跛行了,接著便注意到他一身嶄新的牛仔褲和襯衫。衣服真棒,但卻和她一樣,在如此寒冷的天氣裏不足以保暖。此人的懷裏還抱著一個毛茸茸的小東西,耳朵支棱著。就此而言,一切都好,但原本應該抱著這只小動物的男孩卻不見了。沒有什麽小男孩,她的心悲涼地一沉。但她也沒感到驚訝,因為她已然知道,就如從那邊走來的男子曾經無緣由地知道她將是行經其道的人。

她用手從座椅上滑下身子,以殘肢立於地面;她伸手支撐著把自己的身體擡下人行道,站在了街上。接著,她高舉臂膀,揮手示意。“羅蘭,”她喊道,“嗨,槍俠!我在這裏!”

他看到了她,也揮了揮手。隨後他一彎腰將貉獺放下地。奧伊沖著她狂奔過去,低著頭,兩只耳朵耷拉著緊貼腦殼,它跑得飛快,像雪地上的鼬鼠般輕盈優美地躍動。在距離她還有七碼遠的地方,它一躍而起,身影急速地滑過街面上厚積的沙塵。她一把抱住它,像個勝算渺茫的接球手孤注一擲地接住制勝之球。它帶著前沖的慣性撲進她懷裏,把她嚇了一跳,卻轉而爆發成笑聲,她隨之被撞倒在地,掀起一陣塵土。她笑個不停,因為它用粗短有力的前肢撐在她胸上,後肢則頂著她的肚子,耳朵精神抖擻地立著,彎曲的小尾巴搖個不停,它不斷地舔著她的臉頰、她的鼻子、她的眼睛。

“悠著點!”她大叫起來,“寶貝兒,你悠著點,趁你還沒把我弄死。”

她聽到自己喊出了這個字眼,雖然並非是那個意思,但她的笑聲驟然停止了。奧伊從她身上跳下來,仰起頭來,對著空無一物的藍色天穹悲憫地長嘯一聲,這使她瞬間明白了她需要知道的一切,就好像之前她一無所知、無從確定一般。奧伊不止是會說出幾個含糊的字詞,它還有更多富於表現力的言語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