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徒 The Prisoner 洗牌

1

那天晚上以後的時間對於羅蘭是一段空白,那是一段完全不存在的時間。他所記得的只是一系列的形象、時刻、沒有上下文的談話;那些形象就像是飛速閃過的獨眼J牌、三點牌、九點牌,“蜘蛛俠”中那個慣於作弊出千的血腥黑母狗皇後在快速洗牌。

後來他問埃蒂這樣持續了多長時間,但埃蒂也說不上來。時間對他倆來說已經被毀滅了。地獄裏是沒有時間的,他們兩個都在自己的地獄中:羅蘭的地獄是高燒和感染;埃蒂的地獄是戒毒之苦。

“這會兒可能還不到一個星期,”埃蒂說。“我可以肯定的只有這一點。”

“你怎麽知道?”

“我給你的藥夠吃一個星期。吃了這藥以後,你就只有兩種結局。”

“要麽治好,要麽死掉。”

“沒錯。”

2

天剛破曉時一聲槍響劃破黑暗,幹澀的槍聲從海浪沖刷的聲音中掙脫而出,漸漸消失在荒涼的海灘上。哢—砰!他聞到了一股火藥味。麻煩了,槍俠虛弱地想,伸手去摸那兩支左輪槍,但槍不在。噢,不,完了,這是……

但接下來什麽事兒也沒發生。好像開始聞到了,黑暗中飄來的什麽好聞的氣味,在這長長的黑暗而枯燥的時光裏,似乎哪兒在烹煮什麽東西。不僅僅能嗅出什麽,他還可以聽到樹枝折斷的噼啪聲響,還有火中爆裂的聲音。偶爾,當海上吹過一陣微風時,裹著香味的煙霧帶來了讓人饞涎欲滴的氣息。食物,他想。我的上帝。我是餓了嗎?如果我感到餓了,那也許就是好起來了。

埃蒂,他試圖喊出聲來,但是發不出聲音。他的喉嚨壞了,壞得很厲害。我們本來還應該帶上一些阿斯丁,他想,接著又想笑:所有的藥物都是給他用的,沒有一顆是給埃蒂的。

埃蒂出現了:他端著一個平底盤子,槍俠正在想這是什麽東西呢,東西來了,原來這盤子就是從他自己的皮包裏拿的。裏面盛著幾大塊湯湯鹵鹵的肉,白乎乎的帶點兒粉紅色。

什麽玩意兒?他想問,但一點聲音也發不出,只弄出一陣短促而輕微的吱吱聲。

埃蒂明白他嘴唇嚅動的意思。“我不知道,”他接著自己的話說。“我只知道這玩意兒沒毒死我。吃下去吧,你這該死的。”

他見埃蒂臉色異常蒼白,人在顫抖,他聞到埃蒂身上有股糞便味,要不就是殺生的氣息,他知道埃蒂這會兒感覺很不好受。他摸索著伸出手想要安慰他。埃蒂打開了他的手。

“我來喂你吧,”他馬上又轉過話題。“他媽的,如果我知道就好了。我應該幹掉你的。要不是因為你曾進入過我的世界,我想也許你還可以再來一次的話。”

埃蒂四處張望一下。

“真要是那樣的話,我就落單了,要是不算它們。”

他回頭瞥了羅蘭一眼,突然全身一陣顫抖——抖動得那麽厲害,盤子裏的肉差點都灑了出去。最後總算控制住了。

“吃呀,該死的。”

槍俠吃了。這肉味道不壞;這肉吃起來還挺新鮮的。他勉強吃下三塊,接下來,冥冥之中所有的一切都化入了新的時刻。

3

槍俠竭力想說什麽,卻只能噓著嗓子發出一點輕聲。埃蒂一直把耳朵貼在他嘴唇上,只是不時出現的一陣陣痙攣總在幹擾這姿勢。他一再說,“朝北。朝北面走……往海灘北面走。”

“你怎麽知道?”

“我就是知道。”他嘶嘶作聲地說。

埃蒂看著他。“你是發瘋了,”他說。

槍俠擠出一絲微笑幾乎又要昏厥過去,埃蒂打了他一下,下手很重。羅蘭的眼睛猛然睜大了,霎那間他眼裏神氣活現而充滿激情,埃蒂瞧著心裏真有些不安。他拉開嘴唇微笑起來,但更像是在咆哮。

“好啊,你就這麽嘀咕下去吧,”他說,“不管怎麽說,你得先把藥吃下去。從這太陽光來看,我估摸是時候了。我可不是男童子軍,我說不準是不是那回事兒。不過我想這本該是政府來操心的。把嘴張大,羅蘭。對著埃蒂醫生——你他媽綁架來的,嘴巴張大些。”

槍俠張開嘴,像一個等著吃奶的娃娃。埃蒂把兩顆藥丸塞進他嘴裏,漫不經心地把清亮的水倒進羅蘭嘴裏。羅蘭猜想這水是從東面哪處山溪裏打來的。這水沒準也有毒;埃蒂恐怕不知道怎樣汲取安全潔凈的水。不過,埃蒂看上去也沒什麽事,再說這地方也沒別的可選擇的。有選擇嗎?沒有。

他吞服下去,馬上咳嗽起來,嗆得就像要窒息了,埃蒂淡淡地看著他。

羅蘭伸手去攬他。

埃蒂想要閃開。

槍俠嚴厲的眼神制住了他。

羅蘭把他攬得很緊,身子貼著身子都聞到了埃蒂身上的惡臭,而埃蒂也嗅出他身上的腐屍般的氣味;兩股刺鼻的氣味混合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