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徒 The Prisoner 第一章 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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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這是你命運的數字。

三?

是的,三是神秘的。三就放在符咒的中心。

哪三個?

第一個是黑發的年輕人。他就站在搶劫和謀殺的邊緣,一個惡魔附在他身上。惡魔的名字是“海洛因”。

那是什麽惡魔?我從沒聽說過,就連我育兒室裏的老師都沒提起過這個名字。

他想要說話,但說不出來,神諭的聲音,星的妓女,風的婊子,全都走了,他看見一張紙牌飄來飄去,從這兒飄到那兒,在慢慢暗下來的光線中翻過來又翻過去。紙牌上面,一個狒狒在一個黑發少男肩後咧嘴而笑,幾根像人一樣的手指深深地掐在那年輕男子的脖子上,掐進了肉裏。湊近些看,槍俠發現狒狒掐住年輕人的一只手裏還舉著一根鞭子。這倒黴的年輕人似乎在一種不可名狀的恐懼中掙紮著。

囚徒,這黑衣人(他曾是槍俠信賴的人,名叫沃特)親密地低語道。一個驚恐不安的小家夥,不是嗎?一個驚恐不安的小家夥……一個驚恐不安的小家夥……一個驚恐——

2

傷殘的手上掠過一陣顫悠悠的感覺,槍俠一驚而醒。沒錯,從西海爬出來的一個有鞘殼的大怪物看上了他,那東西要把他的面孔從腦殼上扒下來,還用怪裏怪氣的嚇人的聲音朝他發問。

其實是一只海鳥,被晨曦投射在他襯衫紐扣上的反光驚了一下,怪叫著疾速飛走了。

羅蘭挺身坐起。

他手上沒完沒了地一陣一陣地痛著,右腳也一樣。兩個手指和一個大腳趾的斷口那兒痛感一直絲毫不減。襯衫下擺不見了,剩下的部分也是破爛不堪。他扯下一片布條包紮右手,還扯了一片裹腳。

滾吧,想到那些脫離軀體的手指腳趾,他吼道。現在你們都見鬼了,那就滾吧。

這樣一來似乎好受些。不解決什麽大問題,還是有點兒用。它們都成了鬼了,行啦,只是活生生的鬼。

槍俠吃了一些牛肉幹。嘴裏幾乎不想吃東西,其實沒什麽胃口,不過他還是硬著頭皮吃了一些。食物進了肚子裏,他感到自己稍稍有點力氣了。可是牛肉幹已所剩無幾,他幾乎是彈盡糧絕。

但還有事要做。

他搖搖晃晃地撐起身子,向四處逡巡。海鳥俯沖而來又潛入水中,這世界似乎只屬於他和海鳥。怪物不見了。也許它們屬於夜行動物,也許它們只是時而出現時而消失。但這會兒看來都沒什麽區別了。

大海是遼闊的,遠處海水與地平線交會在一抹朦朧的難以辨明的藍色光暈處。有好長一會兒工夫,槍俠沉浸在自己的冥想中忘卻了死去活來的疼痛。他從來沒見過這麽遼闊的水域。當然,孩提時代也曾聽說過關於大海的故事,聽老師們具體描繪過——至少有一些老師——他知道大海是存在的——然而,當他真正親睹此景,尤其當經年出沒蠻荒僻地之後,面對如此宏偉,如此壯觀的海洋,真是難以置信……甚至難以面對。

他長久地注視著,心醉神迷,驚喜若狂,他只想讓自己飽覽這大海,暫時忘卻傷口的劇痛。

然而這一天還剛開始,還有一些事情要做。

他伸手到後袋中找尋那個顎骨,小心翼翼地用掌心去摸索,以免讓那玩意兒碰到斷指的殘根(如果那玩意兒還在的話),把一直痛著的傷口弄得痛上加痛。

那玩意兒還在。

行啦。

下一步。

他笨手笨腳地解開連著槍套的彈囊帶,擱到陽光照射的石頭上。取出槍,倒空槍膛,把那些廢彈殼扔掉。一只鳥飛來停在閃閃發亮的彈殼上面,銜起一枚吞進嘴裏,又連忙吐出,飛走了。

槍支是要呵護的,本來就該把它照料好,在這世上或任何其他世界裏,一把不能射擊的槍也就跟一根棍棒沒什麽兩樣,在做其他事之前,他把槍擱在膝蓋上,左手在皮革上小心摩挲著。

每顆子彈都濕了,彈囊帶上只有橫過臀部的一處看上去還幹爽。他仔細地把那地方的子彈一顆顆地取出來。做這事時,那只右手出於習慣也一次次地躥到膝蓋上來擺弄,忘了缺損的手指,也不顧疼痛,就像一只傻呆呆的或是瘋癲癲的狗,老是跟在人後邊攆著。有兩次碰上了傷口,他痛得暈暈乎乎的,竟掄起右手使勁拍打起來。

我看見更糟糕的情況還在後頭。他又一次這樣想。

但願這些子彈都還好用,他沮喪地把這不多的子彈攏到一處。二十顆。不消說,有幾顆肯定要啞火。根本沒法指望這樣的子彈。他把剩下的那些也都取出來,擱成另外一堆。三十七顆。

好啦,不管怎麽說你已經全副武裝了,他想著。卻又馬上意識到,這五十七顆裏邊能用的是不是真有二十顆,恐怕還大有出入。能用的也許只有十顆,也許是五顆,也許一顆,說不定一顆都不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