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那地方蔓延著……

那地方蔓延著惡臭, 佘萬霖想走,可羊蛋一動不動,撈不起人來, 拽也拽不動,他就像地上看到的一塊石尖,你想把它撿起來,才知道它是山頂。

佘萬霖心裏也是難過, 並不想接受小寶的死, 他是福瑞郡王府的小王爺,自出生只要想要,便沒有不如意。

而今就使出這般大力氣,卻救不了一個小夥伴?他忽覺著其實他什麽都不是。

他阻止不了三江之上尋死的江湖客, 他給不了三江力役一個暖冬, 他庇護不得一個小小茶場,甚至,他救不了羊蛋的心。

羊蛋, 怕是跟小寶一樣,碎了!

暫且舍了去意, 他悄悄盤膝坐下,只等羊蛋冷靜下,再離開這塊地方。

他覺著從前所讀一切書, 學的一切本事,都不足以解釋今晚所見。

在他過去的十多年生命當中,一切人都是良善的, 一切人都喜歡在他面前展現最美好的東西。

老祖宗在家就是吃一口河魚,都要念經超度一下,即便她傻了她也畏懼報應, 怕到了地獄有人跟她盤盤總賬。

這些人不怕嗎?

看樣子是不怕的。

就在高台不遠的大營柵欄頂上,一個樁尖掛著七八個屍首,有新有舊臭氣熏天。

雖然阿爺常帶他去刑部大牢,去聽堂審,去看斬首甚至淩遲,可這裏有個簡單的前提,那些人是壞人,他們犯法了,犯了律法不容的罪孽,就得死,這是人世間規矩。

甚至在江面遇到的那個少年,他的死亡涉及江湖恩怨,這個是可以接受的。

張永寶為何要死?不應該啊?

張永寶的生命簡單無害,他就是從路上走,都因心裏的怯懦而不敢大力落腳,生怕踩死一只螞蟻。

他也不敢招惹誰,誰也能欺負他?

下面那軍人越說越氣,就蹦下高台,舉起皮鞭對著那些不能反抗之人一頓折磨。

佘萬霖就覺耳朵嗡嗡的,眼睛裏看不到世界,只能看到黑,唯一的光來自下面,篝火照著張永寶那張臉,他左搖右晃,眼睛睜開,仿佛是活著。

感知著場子中間那一個個拴在鐵樁上的人,佘萬霖那顆少年對老刀曾有的崇拜,一刹那就化為飛灰,又聚攏成了悲憤。

難道,自己的父親也曾有過這樣的經歷麽?畢竟他與羊蛋來自一樣的地方,學著一樣的東西。

自己的爹也被這樣的侮辱過麽,就像一條狗,不,狗也有反口咬的尊嚴,“逼”急了什麽動物都該有憤怒的靈“性”。

可是如今被稱為老刀的人,譚家首先剝奪的是他們憤怒的靈“性”,譚家,在養惡鬼。

而父親,又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從鬼變成人的?

就怪不得,幼年的自己驕傲的對爹大聲說,待兒長大,也要跟爹爹一般,做世上最鋒利的老刀,爹的臉上在笑,可眼睛裏卻滿是哀傷。

他的叔伯也都是這樣,都笑眯眯的一言不發。

這是他們永遠不會提及的噩夢吧。

然後娘親總是焦慮的,會立刻“摸”著自己的腦袋說:“你爹有甚出息,學他做啥?娘的安兒做自己就好,恩?”

爹滿面贊許:“是的是的,你娘說的對呀。”

他也終於懂了,爹與叔叔們為什麽會常常躲著,春日裏有一大片陽光,他們也會選擇角落,把自己藏的嚴嚴密密,偶爾高興了,奢侈了,才會伸出粗糙的大手去接光明,再往臉上摩擦,反復摩擦。

這樣醜惡的地方,他們來過呀!

崖壁山洞傳來機關的機噶聲,野獸餓極了的咆哮起起伏伏,一直趴伏的羊蛋忽然打了個哆嗦。

他猛的擡頭,死死盯著那些面孔,親哥,帶著他逃離的哥哥,他們說,咱要出去,好歹吃一頓飽的再死。

佘萬霖從深思中回神,他想擡手安慰羊蛋,卻驚愕的看到,木台上那人手提鋼刀,從懸掛的屍身上砍出更多的不會流血,卻有肉腥味的傷口。

小寶搖擺著,無依無靠,他活著對這個世間無害,死了更無害的接受一切惡。

可是這樣就對麽?

幾只蠻熊,肚子幹癟的豺狼,甚至還有一只猛虎從崖洞柵欄放出來,一出來便奔著自己的食物而去,眼見就要撕咬上去,佘萬霖腰上的刀卻被□□了。

陰雲覆蓋天空,沒有一顆星星敢目睹人間,羊蛋背對著佘萬霖,他站起來,搖搖晃晃挺立穩當說:“我哥在下面等我呢,你……走吧。”

說完他就蹦下去了。

佘萬霖先是一驚,接著與羊蛋急速下墜。

他鼓動全身的力量,憋著憤怒的郁氣,就什麽都不想,什麽也不畏懼,如真正的少年只為個簡單的道理而奮起。

拴在攻城車上的惡犬忽然集體對著一個地方叫了起來。

場中兵士齊齊擡頭,就見兩道人影仿若流行墜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