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永安六年對大梁人來說, 是一場巨大的精神折磨。

只一夜之間,京中高門頻頻墜損,昨日大戶舞樂笙歌, 奢靡龍城精致客,物物闊綽皆不缺,便成日演淡薄,焚香, 撫琴, 品茗,聽雨,賞雪,侯月, 酌酒, 詩歌,富富與富富,權權與權權, 圈圈與圈圈,昨日還思報國死, 今日油鍋沸騰客。

偏這一茬又多泥腿子出身,他們跟對主公,順勢的國財來得容易, 高官厚祿做著,又有滿庫的金銀,偏未曾生出護住權財的腦子, 手段更是沒有,更不通眉眼高低,就隨波逐流起來。

為附和富貴身份, 便有人莫名就開始玩耍,他們玩珍禽,玩瑞鳥,玩怪石,玩奇花,看雙勾填“色”,還頻頻點頭覺著自己富貴風雅,在行家裏手瞧,卻是一群只會耗費錢財的大傻子,偏還說自己這是怡悅“性”情。

錢財來的易,去的更易,翻身玩出心得了,手頭卻沒銀錢了,花闊綽的手更回不來了,就開始在差事上下死手。

總不少這樣的螞蟻,也不缺這樣的蚊蠅,國之脊柱尚虛,這群傻子就開始啃咬根基,不單數咬,國賊祿鬼喜成群結隊。

從工部工官行刺皇帝的十惡不赦之首“謀反”案起,繼而工部內查翻天覆地,不經意便又掀出工部右侍郎柳曦使用劣料修建皇陵一案,此又是十惡不赦中的謀大逆!

柳曦正是忠勇公柳浦長子,忠勇公府世子。

那麽,柳曦貪墨出去的那些名貴建材,如雲母,青金,朱砂這些又去了哪裏?

再一查,都送到宮內曹皇後處,被她供養給了丹鼎道士道姑,甚至廢後曹氏還在內宮一廢棄地方,修建了一座小觀以作她修煉法身之用,如此隨即引出今年小兒瘟的“雄黃案”。

廢後要成仙,宮妃想生子,偏偏燕京“婦”兒科多出庵堂,由尼師道姑診脈配“藥”方是妥當。

這便是為什麽宮內忽抓出一群尼師,道姑的原由。

只是這求子求的蹊蹺,最後就成了各門各派宮中展出手段互鬥“藥”,便把偌大一個大梁宮折損的六年沒有皇子出生。

而這些“藥”材又是如何流入宮內的,是鄭太後去世之後,掌印太監翁盡忠失了靠山,他又想左右逢源,便明投廢後,暗地依舊為鄭家送進宮的恭惠美人鄭氏當差。

鄭氏在輩分上,算作鄭太後的曾外孫女,鄭家吃過過繼子的虧,這一次無論如何,他們必要一個有著鄭家血脈的皇子出生。

人家也是狠人,便開始動用從前鄭太後留下的關系,在鄭美人誕出皇子之前,竟做到一座大梁宮少有嬰兒啼了。

從一根線頭折進去,就倒了一座公府,三座侯府,四五位宗親,大小官員更無數……

恍惚間,滿燕京老鴰遮頂,遍地哀哭,眼見著就得血流成河了。

那一日事發聖駕震怒,滿朝皆驚,群臣惶恐,有人怕出大事,便跑到福瑞郡王佘青嶺面前求情。

福瑞郡王向來是個心“性”淡薄,稟“操”清貞之人,又何苦把人家好人牽連進去,可又不得不牽連進去。

除卻他,誰敢在震怒的天子面前開口。

所以說,這世上的俗世道理,總是欺負的正人君子欲生欲死不得掙脫,待回頭事了又是好人落寞。

武帝從來都是一個好脾氣的人,甚至在有些問題上他對老人是十分包容寬泛的。

而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他在長信殿內與福瑞郡王到底發生了激烈的爭吵,用皇帝的話來說,朕有哪一點對不住他們?他們要毀朕皇陵,動朕的國本,絕朕的子嗣……朕給你們高官厚祿,累世的富貴,這等忘恩負義之徒,誅爾十族都不足以蔽其辜……

臣子當時細細思量,便無比內疚,更愧對聖顏,皇爺不好麽?皇爺太好了啊。這是活活把一個仁義君子“逼”迫到了頂點了。

福瑞郡王倒也沒有替那些罪人求情,他就一個意思,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十惡不赦便做十惡不赦處理,哪有一下子誅殺九族的道理。

大國剛起,民心將穩更不可大肆制造殺戮,看在先太後的養育之恩,看邵商舊臣多年的功績,看在前朝舊臣棄暗投明的情分上,請君切切三思,十族?九族?三族都不要有,便一族都是可怕的……

這前朝新朝,這門當戶對,這連宗幹親,一扯一串兒,大梁朝受不得這樣的顛簸……

他們兄弟爭吵聲很大,殿外臣子聽的更是心驚膽戰,皇爺要打福瑞郡王四十鞭,福瑞郡王什麽脾氣,那也是祖傳八代錚臣的硬骨頭,人家就是要皇帝依律處理,且不可天子一怒伏屍百萬。

皇爺要打死福瑞郡王。

福瑞郡王十分坦然,直接來到殿外,跪於殿院脫去冠服,坦然受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