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182) ……

(182)

劈柴在院中燃燒, 便是天降細雨也阻擋不了火勢,幾個小太監們蹲在地上,正將查抄出來的“藥”材丟進火焰內。

自從老祖宗交了手裏的東西, 張民望都忘記長跪的滋味了。

膝蓋針紮一般痛苦,他臉上卻沒有帶出來,依舊誠惶誠恐的跪著,而跪著正是他們這樣人的童子功, 包括上面半路墜入深淵的老祖宗。

再沒有比太監會跪的人了。

佘青嶺的心裏並沒有憤怒, 該來的總會來,能做的都做了,現在,他就只能默然的看著那些“藥”材被抱來燒成灰燼。

整整六年, 自武帝登基後宮沒有一個皇子出生, 便是有皇女落草,也是病病殃殃身子骨不好。

為何如此,又為何走到今天這一步, 全天下便只有佘青嶺明白是怎麽一回事了。

可心裏再明白,也不能戳穿, 還就得感同身受般痛心,要做出恨鐵不成鋼的樣子深深嘆息,問這些自己手把手教出來的徒子徒孫們:“當日我把你們帶出來的時候, 教你們的那些可還記的?”

眾掌印別看都有些權利,這個時候能跟老祖宗對話的卻只有張民望,如此便一起去看他。

張民望身軀一抖, 擡頭看向老祖宗,嘴唇哆嗦著說:“記得的。”

佘青嶺笑了下問:“記的多少?”

有幾個小太監端著銅盆,頭油, 梳具過來,跪在他身後幫他順頭發紮頭發。

許是伺候的舒服,佘青嶺慢慢閉了眼睛,

張民望跪在下面,舉袖擦汗,回頭又看了幾眼,沒人敢言,一咬牙,他到底扭臉對佘青嶺道:“老祖宗當日教導,皆一字一句深刻於心,更不敢怠慢,夜夜銘記,反復誦讀。”

佘青嶺沒有睜眼,便聽張民望背了起來:“內,內斂機鋒,謙順閉厄,禍患皆多言,貪欲困惡生,小人本艱難,戚戚不得已,生之更唯艱,何以為之?上智忠,中智忠,下智忠。上策愚,中策愚,下策愚……用忠者利,用愚者活……此乃小人去厄消災經,開~開言。”

他背到這裏,擡頭去看佘青嶺的表情,就嚇的一哆嗦。

老祖宗的腦袋已經紮好發網,戴的卻不是從前太監掌印的描金曲角帽,而是人家郡王的三“色”玉柱七梁冠。

是了,是了,從根骨上這位跟自己又有那一點兒相同呢?

佘青嶺擡手扶了一下頭冠,嘴裏語氣未變的問:“做到哪點了?”

張民望咬咬嘴唇:“中,中策愚,老祖宗開恩,小的從來不聰明。”

佘青嶺看看天“色”,到底嘆息一聲道:“也算不笨了,你要聰明做什麽,這一本經,又做到幾點?”

張民望道:“省身,戒欲,慎言,就,就這三條。”

佘青嶺點點頭,也不知想起什麽,便用手指一下一下敲著身邊的桌面,一直到院裏的東西燒完了,火焰低了些他才緩慢開口:“別的倒沒什麽,你的向善呢?”

張民望擡頭:“回老祖宗話,愚者善不了。”

佘青嶺不動聲“色”。

張民望又把嘴唇咬破了試探道:“老祖宗,咱們不是不想走上智,可您什麽心智,我等又是什麽出身,才有幾天好日子?好不容易都~到這兒了,這份忠勇便是細想想,都疼啊~!”

他的眼淚嘩的一下流了出來。

輕輕嘆息,佘青嶺終於道:“也罷了,人智算不過天道,翁盡忠等,就送到禦前聽候聖裁吧。”

張民望猛的擡頭,表情驚懼,想一腦袋紮到地上磕個頭破血流,可腦袋落地刹那,卻觸到一個軟墊。

一個本在燒火的小太監對他點點頭,很嚴肅的勸到:“大總管是禦前伺候的,這般做不是連累老祖宗難做人?”

張民望沒法表態了,只能趴在地上哀求:“老祖宗救命,有人身不由己,身不由己!何其無辜啊,罪,更不當死啊……”

佘青嶺卻笑了,嘴唇裏慢慢揪出幾個寒涼的字道:“我當日哪個沒管,哪個沒提,哪個沒教?只是你們不做了罷了,而今又要來做好人?晚了!大總管都不管閑事兒 ,您都愚了,現在替他們叫什麽撞天屈?不惡心麽?”

又看看時辰,他有些不耐煩的擺擺手,就擡起胳膊讓人給自己套上一件紅“色”的冕服。

張民望等掌印太監便搖搖晃晃的站起,魂不守舍的出去了。

他們來到門口的時候也是趕巧,便看到陳大勝帶著老刀一起過來。

刹那心裏一動,張民望迅速拉住陳大勝哀求:“小祖宗救命,千萬救命。”

說完他與幾個太監迅速離開,就跟背後跟著鬼一般。

陳大勝目送他離開,讓幾個兄弟在外等候,自己跨刀入院。

此刻院子裏已經被迅速清洗幹凈,那篝火,那“藥”材的殘渣已然不見,空氣裏曾彌漫的燎燒都被一種清冽的香氣遮掩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