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九月初, 姜竹那邊莊子暫且圍起一排屋子,陳大梁,陳二梁, 全倉,全有親架著馬車來親衛巷接人。

老太太是打陳四牛的幾個孩子接過來,就沒有咋見她們的,不是不想見, 想見!卻不敢見, 見了面有了感情再說了話就留在心裏了。

怕分開後她惦記,那邊也有了想頭,不如早早就絕了這份妄念吧。

老人家知道自己年頭不長,展開一副老胳膊老腿兒, 她也只能顧著自己養大的喜鵲還有蘭庭, 別的她不敢沾染了。

可是孩子們走這天,她還是出來送了,就遠遠的依靠在大柳樹邊上, 看著那些小小的孩子被各自的婆子抱在懷裏,上了馬車。

偶爾大點的會探出頭往外看, 也不知道看誰,也不知道誰跟自己是親的,倒是跟錢姨這幾日相處起來了, 就都去看錢姨。

老太太一個勁兒的跟錢姨囑咐,您受累,您費心。

錢姨是誰?就是一個白胖的“婦”人, 她出身前朝商戶人家,被家族送到燕京應選,卻受歹人所害貴人沒做成, 到成了宮裏的宮女,最後耽誤成了老宮女。

後伺候貴人伺候的好,被提攜到了宮正司做文書女史。

文書女史是正兒八經的流外四品,可見她腹內文章厚度,後前朝滅大梁起,錢女史就出城在道觀做了女冠,到與那皇族出身的棲霞散人做了伴兒。

只可惜,這安靜自由日子沒有幾天,棲霞散人死在了百泉山,受她拖累,跟前朝有些關系的女冠,道觀是死活不敢留了,無奈之下錢女史被迫還俗,就在燕京老街買了一處屋子暫且住下,想攬一些教授女子學業的活計。

恰巧的是,她收的第一個學生竟是在坊間做團頭的霍五蓉。

這人走出去,肯定會意識到讀書識字的好處,霍五蓉迫切需要補這一處,便與錢先生一拍即合,又一來二去,各因豁達自在的品行,便成半師半友。

霍五蓉對七茜兒說過,燕京不缺能夠的女子,可是像是錢先生這樣人生歷經波折,無依無靠,依舊豁達向上的開朗女子,卻是獨一份的,她總是有法子讓自己快樂又自在。

七茜兒後來想,為陳四牛的這些孩子尋找老師簡單,然而無父無母,家族生疏,無有依靠的環境下,四房的孩子吃飽之後,最缺是一份豁達向上的韌“性”。

這樣,她才派了人,尋了錢先生與她認真交談,希望她能夠成為這些孩子的養母。

陳家條件是十分優厚的,不管這些孩子是不是孝順,陳家都給這位錢先生養老送終,更能給她一個家族依靠。

錢先生問了幾個孩子的年齡,便欣然應允。

老太太說話就是那般樣子,這幾個孩子可憐,無父無母,孩子們最是乖巧,你總不會白養的,定然會孝順你雲雲……

陽光透過柳葉的縫隙,照在錢姨白胖的一張臉上,她五官秀麗,眉眼彎彎帶著天然的笑意,言語當中流出來的篤定開朗又令老太太著實心安。

她說:“老太太您老別擔心,三不五時您只管派身邊人看去就成,姜竹才多遠,您就想啊,我家也回不去了,親人也沒有了,我這都五十出頭的人,我不暖著她們,我下半輩子指望誰去?”

老太太心裏頓感安慰,拉住錢姨的手一直拍著說:“對對對,養大了都是指望,也不費個心,她們身上都有個幾百畝的嚼頭,夠用的。”

如此一個意思,翻來覆去說了幾乎百遍,天快晌午老太太才放了錢姨上車,只那車隊又走了沒幾步,忽從那邊車裏跌落下一人,就嚇的眾人一陣驚呼。

七茜兒也嚇一跳,仔細一看卻是喬氏。

她本想讓人拉著趕緊上車,卻不想,那喬氏跌跌撞撞沖著她便來了,一路喊著,四“奶”“奶”,四“奶”“奶”……

站在一邊的陳大勝趕緊攔在七茜兒面前,七茜兒卻推開他道:“無事的,你只管讓她來。”

陳大勝這才想起,甭說喬氏,喬狼來了也沒用,便站在了一邊兒。

喬氏倒也沒有沖撞七茜兒的意思,她就是心裏有一句話,總想問一問。

就這樣,她滿膝蓋手掌都是血的跑到七茜兒面前,站住,眼神就直愣愣的看著七茜兒問:“四“奶”“奶”?”

九月有風,吹起喬氏一身布衣裹的並不健壯的身軀,不知何時起,她已滿頭花白,滿面皺褶,就如一個樸素的鄉下飽受磨難的村“婦”般,弱小到有些可憐。

那個穿著綾羅,總是高高在上,指甲尖尖,溫溫柔柔卻心裏藏刀的喬氏,仿佛與這個不是一人,從此就斷裂在了上輩子。

原來也不過如此,你甚至沒有做什麽,她就把自己折騰成了這個樣子。

有時候七茜兒也慚愧的想,我不如她,不如五蓉,不如老太太,不如萬裏漂泊隨著軍營掙紮出來的任何一位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