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永安元年冬,七茜兒最畏……

永安元年冬, 七茜兒最畏懼的那場雪終於來了。

雪片剛下來的聲勢就不小,初像母雞頸下的細“毛”,不急不緩十來天的功夫,那雪就從頭下到了雞尾巴上。

一大早的,老陶太太家的大媳“婦”黃氏冒雪來敲門, 還送了一碗油炸的面蛋蛋, 最近莊裏的都知道了, 她們家男人,除了那個老的, 都從南四郡捎了糧食還有銀錢回來。

黃氏套著厚羊皮的背心,頭上裹著布巾, 臉凍的通紅,站門口不敢動彈, 敲門也是逐漸放大音量,聲音是怯怯懦懦放不開。

七茜兒好不容易聽到, 打開大門便看到了她。

黃氏看到七茜兒, 便認真的單手扶膝蓋微蹲施禮說:“霍~霍安人好啊。”

這位大自己一輩兒,七茜兒趕緊把左右門都打開, 對人還禮道了好,再請人進屋:“嬸子怎麽來了?”

黃氏少出門,至多家門口眼巴巴的四處看幾眼就趕緊回去, 那往常都被老陶太太拘著後院幹活呢。

頭回見這“婦”人離開大門,這還是來自己這兒送東西的?

七茜兒忍不住想笑。

老陶太太羞於見自己,卻把黃氏派來巴結了, 可真舍得,這是炸貨呢!

見七茜兒禮數周全的讓進去,黃氏便高興極了。她臉上漲紅的,雙手奉過一個裝油蛋淺口碗道:“今兒遇雪了,怕要開始熬冬不能出門了,我婆母讓我來看看兩位安人,要是有甚家務,便來搭把手。”

七茜兒下了台階,雙手接她的碗,便看到這“婦”人從前滿是深裂,不愈合的指頭都上“藥”油,嚴重的兩根還被細布裹了起來。

這世上的事兒多奇妙啊,黃氏該是死在這個冬日的,旁人家都有男人貼補,遇到冬就是萬難,也要往家裏捎上幾十斤過冬的糧食。

陶家沒有男人,這“婦”人積勞成疾,就沒熬過去。

黃氏看看手,就靦腆的笑笑,可語氣是蓋不住的有炫耀的味兒:“上了馬油呢,昨兒婆婆求了孟大人,派了人跟著,還套了營兒裏的車,我們去了燕京城了……哎?老安人呢,我去給道個好就回。”

七茜兒驚訝極了,這是穿過難民積聚的慶豐城,去了燕京麽?著就要請人家裏坐坐,好好問問了。

因為畏懼,也不忍目睹難民的慘狀,七茜兒基本不出去的,就連官道邊邊她也是不碰的。

她笑著對黃氏說:“老安人那邊院兒呢,這邊她晚上才回來。”

老太太是怕搬出去,那好屋給人占了,便說什麽也不搬那邊屬於她的東西,說是要用人氣兒暖屋子。

七茜兒一說,黃氏就笑了起來。

到底,這莊子裏幾個老太太什麽“性”格,家家都是門清的。

二人進院,七茜兒沒有帶黃氏去正堂正屋,倒是帶她到了前院西屋偏房,她白天一般就在這邊做營生。

兩人一進屋,黃氏便覺到撲面而來的暖和氣兒,還有羊圈特有的羊糞蛋兒加燒樹灰的味兒,不好聞,身上卻舒坦,暖和極了。

這邊偏房也很大,內外兩間,暖屋的方式跟那邊差不多,就是外屋燒火走火墻火炕。

咩……

七八只大小羊,被木材紮的欄杆圈在屋頂頭,挨著羊圈的地方是疊放整齊,幾乎碼到屋頂的松木幹柴。

黃氏羨慕的呼出一口氣,走到羊圈邊上低頭一看就笑了:“呦!下崽兒了,這都住到屋裏了,倒享福,人都沒它們享福。”

其實陶太太家今年也不冷的。

人都紮堆兒呢,看親衛巷子的見天往家背幹柴,莊子裏的“婦”人便也求了人,多少家裏都存了過冬的幹柴。

從前覺著總要走的,她們就沒有存柴草的習慣。可陳家不一樣啊,陳家有關系,有地位,他家消息靈通,總他家做什麽,學著就沒錯。

七茜兒騰空碗,打開屋角的小缸給黃氏添黑醬,邊添邊說:“人“亂”了,牲口都沒規矩,崽子下的不是月份!就這月添了兩只,老太太都高興的不成了,見天半夜起來瞄瞧。那麽大歲數來回折騰!這不,就再給羊祖宗燒個屋子,白日裏就在這邊做點活!今年也有意思,見天添丁進口。”

黃氏看著倆只小羊嘆息:“添喜,添喜!多好啊!誰能想到,來了就走不了了呢。”

七茜兒把碗還給她,她客氣了兩聲到底是收下了。

老規矩,沒得端東西來,讓人空碗回去的道理。

黑醬現在可是個好東西,黃氏“摸”“摸”碗邊,愛惜的把東西放到了門口的窗台上。

待黃氏放好東西回轉,便見七茜兒拿著一根木棍,揭開鍋蓋攪合一鍋紅染料。

黃氏是紡織好手,看見便也找了一根劈材過來幫忙攪合,還一邊攪著一邊羨慕的說:“這是染布呢?也就安人家染的起了……這“色”調的正,是?石料染,不是茜草啊!我就說呢,到底是您家家底厚,椿樹灰還好說,我路上也尋了些,可這樣的紅,是碎朱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