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溯源(第5/17頁)

“我倒是並沒有想要去怪他們,不過還是要問問,為什麽不能怪他們?”雪懷青問。

“他們也不能左右這個世道,”安星眠說,“大家都只是普通人,只想要有飯吃,有衣穿,平靜地過自己的日子。但是當皇帝的、當君主的就是喜歡殺來殺去,他們有什麽辦法?一場戰爭死一萬人、十萬人、一百萬人,對於帝王而言,只是一些冰冷的數字,但對於死者而言,那就是生命的徹底終結,家庭的破裂,幸福的粉碎。可平民也拿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沒什麽辦法,就只好沖著同樣的異族平民出出氣了。九州只要有種族,就會有沖突;沒有種族之分,只要有國家,還是依然如此。人生於世,誰都擺脫不了。”

雪懷青默然不語,過了好久才說:“所以你們長門就是厭倦了這樣那樣的爭端,才會選擇這樣的自我修煉嗎?”

“我也說不清楚,但這未必沒有可能,”安星眠說,“過去我一直覺得我對長門的經義了解得很透徹,但經過這最近半年,我才發現,其實我什麽都不懂,什麽都不明白。人生的痛苦,絕不是在紙面上寫寫劃劃幾個字就能明白的,我越來越覺得我其實並不適合做一個長門僧,因為長門僧要超脫痛苦,而我做不到。”

“做不到就不做,有什麽關系呢?”雪懷青說,“強迫自己去做自己根本不喜歡的事情,真的很有意義嗎?”

“那你呢?”安星眠反問,“你真心喜歡做一個屍舞者嗎?”

“無所謂真心不真心,”雪懷青說,“既然走了這條路,就順其自然好了。至少到現在為止,我也沒覺得屍舞者有什麽不好。”

“順其自然……”安星眠咀嚼著這四個字,“其實你才是真正有修士風骨的人。”

雪懷青淡淡地一笑。忽然之間談論了不少沉重的話題,不知不覺把除夕夜的喜慶沖淡了不少,再想到第二天的艱難行程,兩人都有些意興蕭索。

“回去早點休息吧。”最後安星眠說。

第二天是新年的第一天,但山民們已經早早起來開始勞作。對他們而言,前一天夜裏的短暫歡愉終將過去,睜開眼睛後,仍然需要面對沉重的生計。這就是他們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艱辛人生,和主動尋求痛苦的長門僧相比,這何嘗不是另一種苦修。

安星眠本來打算悄悄給村長留下一張銀票,講明分發給全村人,但細想之後還是作罷了。如同俗語所說,人只能救急,卻不能救窮。他能幫助一個村莊的人改善生活狀況,卻不能幫助所有人。別說他只是一個普通的富商之後,就算他是南淮黎氏的家長,也做不到這一點。

兩個人有些心情沉郁地離開這座小山村,開始向赤炎峰行進,即便是在重重霧靄中,這座孤兀挺拔的山峰也能用肉眼看見。只是眼所見是一回事,要靠近卻著實艱難。好在兩人不但身懷武藝,而且經常在各種各樣的大山裏行走,走起山路反而遠比在幻象森林裏穿行要舒服得多,盡管如此,仍然從清晨走到下午,才來到了赤炎峰下。等到攀上那處山洞,天色已經墨黑了。

安星眠首先嘗試著去推開那塊巨石。果然,巨石並不如看上去那樣巋然不可動搖,他用力之下,能夠感覺到一點松動。但他畢竟力道不足,無論怎麽使勁也推之不開。雪懷青見狀,召喚屍仆上前,兩人進入山村之前,先把屍仆掘地埋入了地下,以免這個不吃不喝的大家夥引人注目,此時屍仆自然是跟在身邊了。這個鐵塔一般的巨漢雙手齊出,只聽見一陣刺耳的摩擦聲,大石真的被推開了,露出那個山洞。

“看來活人還沒有死人好用啊。”安星眠擦了把汗,舉著火把走了進去,雪懷青跟在身後,將屍仆留在洞口以防不測。山洞並不深,走進去沒多遠就到了盡頭,只見地上亂七八糟散放著一堆白森森的屍骨。對屍體了如指掌的雪懷青蹲下身來看了一會兒:“兩個人類,一個羽人,一個河洛,但不知道他們的身份。”

“本來可以有機會知道的,”安星眠伸手指向一旁的山洞壁,“那上面顯然曾經刻了很多文字,但都被刮掉了,刮痕並不久遠。我猜測,那是我們的皇帝幹的。”

除了這堆屍骨和墻上被刮掉的文字之外,山洞裏再也沒有其他東西,想來有價值的線索全都被皇帝扔到了懸崖下面。兩人重新出洞,來到女斥候所描述的皇帝扔下那包東西的地方,是一處斷崖,恰好在赤炎峰和隔鄰一座山峰的交界處,站在懸崖邊往下看,一片灰蒙蒙的濃重霧氣,難以判斷其深度。冬夜的寒風在耳邊呼嘯著刮過,有如刀割。

“我可以舉著火把下去,”安星眠很想一鼓作氣解決此事,“李福川給我準備的繩子和鉤鎖都相當結實,可以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