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溯源(第4/17頁)

女斥候跟蹤皇帝所到的那座山峰叫做赤炎峰,山色遠看呈古怪的紅色,山勢陡峭險峻,並無值錢的物產。曾經有河洛跑到這裏考察過礦藏,最終也失望而歸,所以這座山峰一向人跡罕至,距離它最近的有人居住的村莊都有一天的路程。

天色將晚,兩人只好在這座村莊借宿。仍舊是有錢好辦事,他們得到了舒服的床鋪、暖和的火盆,還有一頓充滿山間野味的豐盛晚餐。投宿的這家主人正好是獵戶,剛剛打下了一頭肥嫩的麂子,烤得焦黃冒油的麂子腿讓安星眠大快朵頤。

“二位來得倒也真巧,要是平時來,我們山裏人家還真沒什麽可招待的,”性情豪爽的男主人說,“但這過年時節,平時日子再窮,也得好好置辦一下不是?”

“過年?”安星眠一愣。

“是啊,今天就是除夕啊,”男主人也微微有點詫異,“兩位是趕路太辛苦麽?過年都忘了?”

“原來今天已經是除夕夜了啊,”安星眠微微感嘆,“日子真是過得不知不覺呢。”

他不由得想起了往年過年的情形。小時候他是有錢人家的少爺,過年的時候自然是竹花聲聲肉香滿門,認識不認識的親戚朋友都會給他塞錢壓歲,不過家教頗嚴的父親會收走大部分,只給他留一點。生在有錢人家,他不會像一般的孩子那樣熱切期盼著過年能有好吃的東西吃、有新衣服穿,但還是很喜歡那種熱鬧快樂的氛圍,好像每個人的心情都很好。

跟隨章浩歌修煉之後,過年就變得寡淡無味了,長門僧並不追求這種世俗的熱鬧,喝酒吃肉炸竹花什麽的純屬奢望。不過每到過年的時候,總會有曾經受過章浩歌幫助的人找上門來,無論如何也要給章浩歌送禮。老師實在推脫不掉的時候,也只能收下,但自己不會保留一丁點,最後都分給了窮人。過年對安星眠最重要的意義在於,唐荷總會抽空回來與兄長團聚,雖然未必能趕上除夕那天,但或遲或早都會出現。即便唐荷對他冷眼相待,能夠看到唐荷的面容,他也會覺得欣慰。

而今年呢?父親已經去世,自己離開家門,老師成為一個正邪莫辨的神秘存在,唐荷還沉浸在和死亡無異的沉睡中。長門成了一個爛攤子,自己苦苦奔波著尋求拯救長門的答案,以至於連今夕何夕都忘得一幹二凈了。這麽算起來,這真是一個再糟糕不過的年。

他正在心裏暗自憂傷著,卻忽然聽到雪懷青開口說:“原來已經過年了啊,真是好呢。”

“好?我們忙得連年都忘了,這也算好麽?”安星眠說。

雪懷青嫣然一笑:“自從離開了義父之後,這還是第一次有師父之外的人陪我過年。而且義父一到過年的時候就會喝得爛醉,思念他的亡妻和早夭的孩子;師父脾氣不好,一到過年的時候想起須彌子就更加糟糕,所以我已經很久沒有一個舒心的新年了。”

安星眠一怔,這才反應過來,這樣的一個新年,對自己而言大概是糟糕之極的,但對於雪懷青而言,卻已經是相當難得了。這個年紀輕輕的少女,多年以來一直陪著自己喜怒無常的師父離群索居,連一個快樂的新年似乎都只是奢望而已。他忽然心裏一陣憐惜,又感到有些內疚,覺得比起雪懷青來,自己已經算足夠幸福了。

而且他還發現了另外一件事,剛認識雪懷青的那些時候,她每發自內心地笑一次,都會讓自己感到驚訝,而現在,他對雪懷青的笑已經習以為常。她已經漸漸變得開朗,屍舞者陰霾的氣息正在一點點離她遠去。安星眠為了這一點由衷地感到欣慰。

“你說得對!”他也笑了起來,“真是好!為了這個難得的新年,我們幹杯。”

這一夜小山村裏喧鬧非凡,縱然過了一年的苦日子,但新的一年總算能帶來新的盼頭。人們難得地穿上新衣,點燃竹花,讓那噼裏啪啦的吵鬧聲響傳遞內心的希望。安星眠一時間沒了睡意,索性和雪懷青一起在村裏隨意遊蕩,看著那些難得穿上新衣而連走路都小心翼翼的孩子們,他真有些後悔沒有帶一些糖果來。

樸實的村民們見到來了客人,都熱情地向兩人招呼,一路上拜年聲不斷。雪懷青嘆了口氣:“小時候在村子裏過年,從來沒有人搭理我,還有別的小孩向我扔石頭。我很奇怪,為什麽現在我長大了,按道理來說對人們威脅更大了,卻反而沒人來欺負我了?回想起來,義父去世的時候我回村,也沒有人來招惹我了,見了我反而躲得遠遠的。”

“因為一旦你對他們有了威脅,他們就再也不敢碰你了,”安星眠思考了一會兒後說,“欺侮弱者總是人類的天性。那些人對羽人有恨,又不敢拿刀拿槍去和他們拼,只能把氣撒在一個無辜的孩子身上。但是也不能怪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