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旭日如血 第四十一章 前功盡棄

自新四年的春天來得很早。二月天壽節,便已春暖花開,人們都說這是個好兆頭。天壽節這天,帝君下立憲詔,宣示天下,帝國進入立憲。一般民眾並不知立憲是個什麽東西,但也知道以前的反叛蒼月公不再是反叛,從現在開始,減免徭役賦稅,帝國所有地方的學校全部開放,任何人,只消能負擔學費,不論身份貴賤,只要能通過入學考試,便可就讀,讀出後可以按部就班地踏上仕途,另外開墾無主荒地則三年不納稅。這些關系到切身利益的措施使得百姓們歡聲雷動,稱帝君為帝國開國以來第一明君。聽著這些論調,我不禁有種哭笑不得之感。其實這些提議大多是共和軍提出來的,倒是因為觸動了那些達官貴人的利益,帝國權貴頗加阻撓,駁回了好幾條。

這一天,我正在家裏讀書,老周又進來道:“將軍,外面有個怪客人求見。”

我放下書,道:“是誰啊?”

“一個頭發黃黃的,眼睛跟碧琉璃一樣的男人,連胡子都是黃的。”

我笑了起來。那是丁亨利。丁亨利來自極西,相貌與通常帝國人甚遠,老周看來自然覺得怪。我站起來,道:“快請他進來。”老周答應一聲,正要出去,我叫住他道:“等等,還是我出去迎接。”

作為敵人,丁亨利讓我感到如芒刺在背,坐臥不安;但作為朋友,他卻是個讓人如沐春風的良朋。我快步迎了出去,卻見丁亨利站在門口,忙道:“丁兄,哪陣風把你吹來了。”

這一年裏,丁亨利作為與帝國談判的首席使臣,為了避嫌,從來沒來看我。現在大事已成,他這才過來吧。他一見我,也笑道:“楚兄,一直未來拜見,還請吾兄海涵。”

我道:“豈敢,其實我也一直想來看看你,只是怕人多嘴,快請進。”

他笑了起來。現在他嘴上的胡子留得更長些,與旁人不同,他的胡子都是金光燦燦,很是耀眼,老周在一邊不住打量他,似乎看什麽稀奇。我與他進了正廳,叫過廚子讓他開一桌好菜,那廚子面有難色,道:“將軍,家裏就是些尋常菜肴,只怕……”

我不像邵風觀那樣好口腹之欲,又是個單身漢,家裏吃的也總是些家常菜。那廚子這麽不知趣,實在有些尷尬,生怕他說出什麽米裏也生了蟲之類的話,忙道:“那算了,丁兄,我們去外面小酌吧,我知道有一家酒樓不壞,又幹凈又清靜,菜也很是鮮美。”

丁亨利微笑道:“還是我來請吧,我也快要回去了。”

我道:“這怎麽成,下回我來五羊城你再請我吧,呵呵。”丁亨利也笑了笑,沒有再堅持。

帝國已經有了一整年的和平,現在帝都的商旅又開始多了起來,酒樓的生意也好了許多,天南地北的佳肴異味雲集。我把丁亨利領到距我住處不遠的一家聚友樓去,這家酒樓門面不算很大,但裝飾得甚是清雅幹凈,菜也是大江以南的風味。要了壺好酒,叫了幾個炒菜,在等菜時先上了四個冷盤,兩葷兩素,分別是鴨舌頭、糟肚和手剝筍、烤菜心。雖然都不是什麽名貴稀有的品色,但每一道都做得甚是精致鮮美。五羊城向來以精於飲食聞名,丁亨利嘗了嘗,卻也贊了幾句。那酒也是今年的新釀,帶著點清甜,不是太烈。

吃了兩口,我道:“丁兄,你說快要回去了,是回五羊城麽?”

丁亨利道:“是啊。大功告成,我也該回去歇息一陣了。”

我微笑道:“對了,現在我倒想問你一句,那時在伏羲谷口,你為什麽最終沒有下手?”

丁亨利狡黠地一笑,道:“地軍團戰力驚人,亨利自知不敵,哪敢起二心,楚兄取笑了。”

我暗自嘆氣。丁亨利雖然與我私底下交情不錯,但到底是兩方之人,他不會對我闔盤托出的。他說自知不敵自是托詞,但他一定不無這種顧慮。當時伏羲谷外的共和軍已幾乎是他們的全部力量了,但因為我伏下一個錢文義的義字營,共和軍失去了以逸待勞,封住我們出路的優勢,如果開戰的話只能硬拼,丁亨利權衡之下定然覺得得不償失,勝算渺茫,這才讓我們全身而退吧。可不管怎麽說,也只有丁亨利能這樣,換個位置想想,假如共和軍的統帥換成文侯,那麽文侯一定會不惜一切代價將我們斬盡殺絕的。說到底,我仍然要感謝丁亨利不是那種不擇手段的人。他雖然沒有正面回答,但這不答之答也已經告訴我他放過我的理由了。我端起杯子來,道:“丁兄太謙了。為了丁兄不殺之恩,我先敬你一杯。”

丁亨利微笑道:“楚兄,說這些做什麽,這些都是過去的事了。現在,已經是新時代的開始,還是為這個新時代幹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