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明月心如 第二十八章 欲善其事(第5/9頁)

我試探著道:“大人,末將有時胡思亂想,覺得這海老似乎有可能是蛇人一方的。”

文侯眉頭一揚,道:“蛇人?”

我道:“正是。當初還在高鷲城時,君侯幕府中的高鐵沖,便是蛇人奸細。無獨有偶,這些人的相貌都是尖嘴猴腮,奇醜無比,海老也是如此。末將以為,他們可能是蛇人中的一支。”

文侯輕輕笑了笑,道:“你這想法當真是想人之不敢想。”

他的話中有幾分譏嘲之意,我臉微微一紅,但文侯的手在案上輕輕敲了敲,又道:“似乎也只有這麽來解釋了。除了蛇人,的確沒有任何一方勢力還能與帝國和共和軍抗衡的。只是這些人雖然生具異樣,仍然不會是蛇人。難道蛇人也有生腳的一種麽?”

我也說不上來。當初我懷疑高鐵沖時,就因為他長著兩條腿,和一般人沒什麽不同,不敢斷定他就是蛇人的內奸。可當時就是因為他向蛇人通風報信,以至於武侯屢次設計突圍都未能成功,十萬大軍最終全軍覆沒。但海老為何從景設計,明明又是與蛇人對抗的,這又該如何解釋?他們都生有這副相貌,究竟是巧合,還是有別的原因?

大車緩緩而行,飛羽的蹄聲夾雜在拉車的兩匹高頭大馬中,卻是一絲不亂。帝都的路是天下第一,都是用長條青石鋪成,光滑整潔,馬蹄一聲聲敲在石板路上,清脆入耳,倒似鼓點。文侯不再說話,我也沒說什麽,心裏只是在揣摩著文侯的心思。眼前這個老人,就像一道深不可測的峽谷,本來以為早已看得明白了,但離得越近,就覺得越難以捉摸。

不知過了多久,車子一晃,停了下來。那是到了文侯府,我正想告辭下車,文侯卻道:“等等,還有點事,進去說吧。”

我不知文侯到底要和我說什麽,心裏不免有點不安。到了文侯的書房,讓下人都回避了,文侯卻只是拿出一個硯台來,道:“來,給我磨墨。”

我在墨池裏用銅蟾滴了些水,拿起墨磨著。文侯擅書法,門口“文以載道”四個字便是他自己寫的,只是我不明白他為什麽要讓我磨墨。那條墨倒是上好的佳品,亮晶晶的幾如墨玉,上面有金粉刻成的幾個草體字。我本就認不出草體,何況這磨已磨去了一小半,更認不全了。墨在墨池中一磨,馬上化開,登時清香四溢。

文侯攤好一張樹皮紙,等我磨了一陣,道:“行了。”他拿起一支筆在墨池中一抿,道:“此墨如何?”

我雖然識字,但書法一直練不好,墨的好壞更辨別不出來了。但這墨竟有清香,而且磨時手下滑順異常,幾如上品絲緞,何況文侯所用決非下品,隨口附和道:“這墨非常好。”

“此是句羅進貢的松煙墨,乃是昔年句羅學士李成芳親手所制。尋常之墨都是以豬牛皮所熬之膠合墨,李成芳別出心裁,以句羅特產的鸞筋熬膠,取千年古松的松須焙幹制煙煤,再掃立春日梅梢雪水調和,共制墨十八方,稱十八學士墨。當初句羅進貢後,一直深鎖大內,今上檢點內府,方才找到這十八學士墨,以兩方賜我。用了大半年,這墨也磨掉了快一半了。逝者難追,墨亦如人啊。”

“逝者難追,墨亦如人”是當年天機法師的《墨銘》中的兩句。當初文侯讓我多讀書,我有空便惡補一陣,《墨銘》也曾讀過,接口道:“天機法師《墨銘》中,尚有‘時不我待,莫負此身’兩句,亦是勸人珍惜時光的好句。”

其實《墨銘》文辭淺顯,知道的人並不多,我只不過順口一說。文侯笑了笑,道:“好句倒也談不上,只是《墨銘》中的前四句,倒也大堪玩味。‘昔年輪囷,嶠嶠不臣。輸於洪爐,出於埃塵。’足為不臣者戒。”

文侯說到“不臣”二字時,我的心頭便是一跳。他是有意提起這兩個字的吧?也許,他是在試探我的心思。這時候我實在想有鄭昭一樣的讀心術,好看看文侯的心思。我道:“天機法師此言,確是一片赤誠,以忠義為本。”

我正說著,卻見文侯嘴角突然有了一絲笑意。我心裏打了個突,也不知自己說錯了什麽話,本來下面還有些套話要說,登時說不出來了。言多易失,我在文侯眼中,一直是個少言寡語的人,少說點也不見得古怪。文侯果然也並沒覺得我這話不自然,他寫完了字,將筆倒過來在桌上叩了叩,忽然將筆往案頭筆山上一放,微笑道:“你倒也說‘忠義’啊,哈哈,那你為何做出不忠之舉?”

他的話像一個晴天霹靂,我只覺腦子裏“嗡”的一聲,眼前也是一黑。“不忠”這個罪名,從文侯嘴裏說出來,更讓我驚心動魄。我向帝君宣誓效忠,確是對文侯的不忠,文侯這樣說,難道他已經知道了此事?我的額頭登時冒出了汗珠,只怕臉也漲得通紅。文侯耳目眾多,當初張龍友逼我向帝君效忠時,我就擔心此事會落到文侯耳中,說不定真的已經被他知道了。以文侯下手之狠,他會如何對付我?我心一橫,跪下道:“大人,末將決無不忠之心,懇請大人不要妄聽小人挑撥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