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第3/4頁)

“可他長得很帥。”陳青枝道,“我一眼就看上了。”

“那就別分了。小氣就小氣點吧。”

“你真這麽想?”陳青枝道。

“那我能怎麽想?”方子郊擠出一個微笑。

“你好像有點不高興。”

“沒有啊,我為什麽不高興。”

她沒回答,徑直站起來,走到書架前:“你的書好多,都看過沒?”

方子郊感覺被她窺破了心思,臉龐有些發燒。好在她及時扯開了話題,但這後半句並不好回答,也不知怎麽回答。凡是非學界的人,進來看見這些書,都會這麽問。說實話,很大一部分沒看過,做學術研究的,其實知識面很狹窄,比普通愛書的文化人,知識面還要窄。很多書必須讀十幾遍,死摳每一個字詞。而有這時間,普通人早看了十本好書了。有時方子郊也很悲哀,為了做研究而讀書,其實很多時候也是浪費人生。他老老實實回答:“不少沒看,買了來是方便查的。”

陳青枝道:“我想也是。想起當初上你的課,一個字一個字的講,肯定很費時間。你還得談戀愛,買菜做飯,吵架,哪有那麽多時間呢?”

吵架。方子郊道:“你今天來,是為了挖苦老師的嗎?”

陳青枝笑了:“不敢不敢,我隨口亂說,請老師原諒。”她拿下一本書翻閱。方子郊看著她的背影,心旌搖蕩。她的身材豐腴,但仍舊有腰有臀,對一個男人來說,恐怕很難抵禦,尤其他最喜歡這種豐滿的類型。他想起前女友戀愛時說的一件事,有次她去一老師家借書,正在書架前翻閱,突然腰被那老師死死箍住,她沒有大叫,而是語重心長叫了一聲:“老師!”那個發情的男人立刻松開了手臂,摸了摸頭發,尷尬地說:“對不起,剛才喝了點酒,有點暈。”“好像喝了酒就可以調戲女學生。”前女友笑,“不過學術界的男人,不管怎麽樣,都還算有點廉恥。遇到當官的,你提醒他有什麽用?”方子郊手上捏著把汗,他知道自己永遠不會那麽做,雖然,他確實很想那麽做。

陳青枝抱著書過來:“你挖過墓沒有?”她手上的書是《包山楚墓》,“我倒真想去挖墓,說不定能有什麽奇遇。”

方子郊笑:“你看多了盜墓小說吧,哪有那麽多奇遇?真正的考古,是很枯燥乏味的。”

“我知道,考古是很辛苦,蹲在那裏,拿把小刷子細心地刷呀刷,所以,我才想去挖墓啊。”

“那你直接說盜墓得了。”

“嗯,就是盜墓。”

方子郊指著她手中那本書,故意逗她:“這是戰國時代一個寡婦的墓,她有點家產,墓葬裏有一封書信,透露了她的身份。”

“書信,給誰的。”

“寫給地下暗黑統治者的,希望接納她為暗黑國中新的成員。”他也來一句時髦語言。

陳青枝道:“那就要漆炬迎新人,墓壙螢擾擾了。”她吟了一句李賀的詩,語速悠緩,很有味道。

方子郊也被吸引了,嘆道:“這家夥寫得太他媽好了。你說,在還沒有發明詩的古代世界,人活著該是多麽乏味?”

“嗯。我完全贊同你。雖然,古代大部分人應該不識字。”

“那沒關系,不識字的人,本身就是乏味的。”他脫口而出這句話,心裏卻突然萌起一陣悲傷,其實識了字也沒多大意思。那些可能更有趣味的人生,不少是被書吞噬的。

陳青枝笑:“你這是文化歧視。”

兩人正在感嘆,或者說調笑,電話鈴響了,方子郊拿起來一聽,是李世江,他的聲音如常,但很正式:“子郊,今天午睡的時候,我隨手翻了一本書,突然又想起那個木俑的事,我感覺,還是無法相信,一個木俑通過機械裝置會說話,說不定咱們真的碰到了靈異的事。”

方子郊道:“你又來開玩笑了,世上哪有鬼,好吧,那我們晚上再討論一下?”他邊說邊看看陳青枝。

陳青枝說:“有事啊,那我告辭了,以後再來打擾。”

方子郊有點舍不得她走,但留她下來也沒什麽意思,一塊臘肉掛在屋檐下,讓人幹咽著唾沫,還不如眼不見為凈。古人說得好,“不見可欲,使心不亂。”錢鐘書曾經捉住這條評價說,這境界不高,古往今來最高的境界是故意見可欲,心中卻依舊一潭古水。方子郊可達不到,再說硬留也太落行跡。於是放下電話,送她出門。

陳青枝道:“方老師,再見。對了,不是我故意聽的,您剛才電話裏說什麽世上哪有鬼,什麽意思?”

“一言難盡。”

“不要緊。”陳青枝笑,“以後聽您慢慢說,咱們應該有的是時間,是吧。”她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看著他。他還沒回答,她又輕輕說:“再見。”轉身,美好的身影消失在樓道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