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天長地久(第3/7頁)

“我反反復復地念著那句‘開謝花兩岸,圓缺月孤明’,心中更加痛如刀割。忽然想到,我可以八百年一個輪回,長生不老,但是你呢?明日之後,縱然相隔萬裏,總還有相見之期;但將來終有一日你老了,死了,難道真的只剩下我一個人,活在世上,孤伶伶地伴著這萬古明月?”

拓拔野呼吸一窒,戚戚有感,忽然又想起那首《刹那芳華》來。八千年玉老,一夜枯榮,人活這短短百年,究竟是為了什麽?即便能八百年、一萬年……長生不死,又是為了什麽?心中一陣莫名地悲涼。

林雪宜妙目中瀅光閃動,低聲道:“大荒各族,惟有我們不死國可以永生於世。但那一刻,卻是我生平第一次,因為要永遠活著,而感到如此地恐懼和難過。

“那一刻,我多麽想向陛下敬獻‘不死藥方’,讓你我一齊長生不老,與天地同壽。但是我不能。族中自古便有祖訓,敢向外族泄漏藥方者,不僅自己永受詛咒,生不如死,族人也要因此倍受牽連,甚至……甚至舉族盡滅。

“那日一別,便是整整十年。從那時起,陛下果然將朝政托付女帝,再不問世間之事,閉關苦修‘回光訣’。我獨自回到南荒,見不著陛下,失魂落魄,就象是著了魔,日思夜想,夢牽魂縈,眼前所見,仿佛全是陛下的身影,風吹耳畔,也仿佛盡是陛下說笑的聲音。

“日子一天天過去,每一天都漫長如一年。我心裏如割似絞,火燒火燎,就連甘木果吃到口中,也苦如黃連。什麽都吃不下,怎麽也睡不著,越來越瘦,形影相吊。七年中,每日就這麽呆坐著,從早到晚,想著你,想著和你度過的每時每刻,想著你坐在落花堆積的船裏,蘸著江水和月光所寫地那首詩。

“那時我多麽希望各族重新掀起叛亂呵,只要能再見你一面,哪怕是天崩地裂、蒼生歷劫,又有什麽相幹?

“終於有一天,我再也忍受不了了,如果再見不著你,我寧可即刻死了,也不受這蝕心穿骨的相思折磨!我不顧長老們的再三反對,以侍奉女帝為名,遷入帝都,只為了能有與你重逢的機會。

“然而在京城裏又待了三年,還是沒能見著你。你象是永遠消失了,卻又仿佛無處不在。

“上朝時,看著獨坐龍床的女帝,想到普天之下,惟有她能見著你,能觸摸你,能睡在你的旁側……便說不出地酸怒妒恨。有時覺得自己真要發瘋了,靠近她的時候,不由自主渾身發抖,多麽想不顧一切地殺了她,殺了所有阻礙我和你相見的人……”

聽著她話語間那咬牙切齒的酸苦恨意,拓拔野心中陡然一沉,明白她為什麽要給泊堯下那“兩儀神蠱”了。

她既將自己認作了伏羲轉世,自是將對女媧的妒恨轉移到了龍女母子身上,視如眼中釘、肉中刺,拔之方快。原本還想借蛇帝積威迫其收手,即刻放了龍女、泊堯,眼下看來,只怕適得其反。

惟有趁她沉浸往事,設法震開這“兩儀八極九天十二地陣”,將其瞬間反制,或以“種神大法”查問出解除“兩儀神蠱”的法子。奈何此陣極為怪異,越是掙紮,反制力越是狂猛,暗暗試了多種法子,卻始終無法凝神聚氣。

又聽她說道:“十年光陰,就這麽在苦痛煎熬中慢慢地過去了。有一天上朝時,宮中突然傳來一個噩耗,說陛下因為修煉‘回光訣’走火入魔,危在旦夕。我聽到消息,就象被雷霆當頭所劈。

“三日間,天下巫祝全都趕到了京城,卻全都束手無策。看著他們進進出出,搖頭嘆氣,我越來越悲傷恐懼。想到你就要死了,從今往後,永不再見,就象被無形的手扼住了咽喉,害怕得無法呼吸……”

林雪宜睫毛一顫,淚水倏然滑落,低聲道:“陛下,想到這些,我便什麽也顧不得了,顧不得族中祖訓,顧不得長老百姓,也不顧得自己將永受詛咒,生不如死,顧不得所有、所有的一切……於是我渾渾噩噩地到了宮中,拜見女帝,自請獻出不死藥,以救陛下一命。

“女帝又是吃驚,又是歡喜,當即便宣布要收我做弟子,封為亞聖女。我說不想要任何賞賜,只請求由我親自施救。聽了這句話,女帝定是起了疑心,直直地凝視了我片刻,似笑非笑地同意了。”

她秀眉一揚,雙眸中閃過悲苦怨怒之色,冷笑道:“那時我一心只想救你,卻哪知便在她點頭答應的那一刻,我已經注定了日後的命運?但即便那時真的知道,我也管不了那麽多啦。

“進了兩儀宮,在那遍地落花的庭圓裏,我終於見到了你。你躺在涼亭裏的藤床上,夕陽鍍照著你的臉容,閃著燦燦金光。整整十年,仿佛已隔了生生世世,卻又仿佛就在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