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夢裏紅妝

  「你家白老板跟柳蝴蝶怎麽不來了,要你買酒回去省菜錢嗎?」

  風臨城裏各家各戶嚇唬自家孩子都用一句話:再鬧就把你送到錦棺坊當夥計去!

  這錦棺坊賣的是棺材,本沒什麽稀奇,可是夜裏開張,門前掛兩個迎客的大紅燈籠,像招魂的鬼火。況且那白老板也俊美得像那傳說中的艷鬼,他沖你款款一笑,魂兒都能飛到九重天去。

  “聽說啊,連那百花叢中過的獨孤家柳非銀都被迷得神魂顛倒。”

  “啊啊,斷上了?”

  “嘖,誰知道斷沒斷上,聽說串街賣糖人的老劉頭從那門口過,大白天關著門,裏面傳來柳公子的嬉笑聲說,難道要本公子扒褲子給你看嗎?”

  這是城中文人雅客聚集的望鄉樓,也是流言蜚語傳播地。綠意剛進門就聽見什麽斷不斷的,也不理,買了酒就要走。二樓竹簾後的雅座擺了擺手,她便上去,隔著簾子隱約能看出望鄉樓的秦老板今天穿的是石榴紅的衫子,比姑娘們都花哨。

  “秦公子,您叫我?”

  “綠意,你家白老板跟柳蝴蝶怎麽不來了,要你買酒回去省菜錢嗎?”

  不說也就算了,說起來綠意就頭大如鬥。半月前的花朝節,白清明從花市帶回一株紅蓮,柳非銀見了也喜歡,便纏著要討了去。於是白清明擺下棋局,三局若他能贏一次,花就給了他。哪知道這種君子之爭也有真放下臉皮推棋盤的,柳非銀技不如人就耍賴。

  白清明皺眉問:“你也能算個男人?”

  那無賴眯了桃花眼說:“難道要本公子扒褲子給你看嗎?”

  秦老板覺得有趣,追著問:“清明也能認了?”

  綠意翻了翻白眼:“還能怎樣,柳蝴蝶想討的東西還能討不去?我家公子數落他幾句,那柳蝴蝶就還鬧上脾氣,說是店裏的夥計可都半個月沒來上工了。”

  說完又跟秦老板客套幾句,這才拎著酒回了店裏。

  上個月都城的某位大人訂了口紫檀棺,棺材身要求描著南山不老松。

  畫師有個怪癖,每畫完一副棺材還要躺棺材裏面睡一晚,這才算圓滿。曾經被柳非銀笑稱,這死了還有給暖被的,多大的福分啊。那畫師聽了只是用眼角睨了他一眼,瞧得柳非銀笑都掛不住了,全身發涼。

  不過那畫師瞧不上柳非銀,卻極愛獨孤山莊的床。於是便在那裏住下來,還當了柳非銀雙胞姐姐的先生。除了來店裏畫畫,否則是半步也不肯離開他那個小院。

  綠意在後堂清了下貨,又氣呼呼地跑到前廳:“公子,都城馮貪官的棺材做好啦,就差不死的老松樹了,畫師還在柳蝴蝶家裏,咱們怎麽辦?”

  白清明望了望外面的天氣,說來也怪,今年開春後雨水比往年多,這個月竟然斷斷續續地下了半個月。

  平常人每天都睡不醒似的,頂多沒精神頭。可綠意就慘了,本身就是離樹化成的妖精,被水汽泡久了,竟然面色愈加的發綠,耳朵和足縫裏還長出嫩芽,瞧著都滑稽。

  半晌他有了主意放下茶盞,挑眉:“還能怎麽辦,走,去那小子家白吃白喝唄。”

  說完主仆二人便高高興興地換了身衣裳探親訪友去了。

  「原本還含苞待放的姿態,如今已經開到碗口大,每片花瓣都紅得能滴下血來。」

  獨孤山莊的真金苑,香是蘇合,雨是樂聲,竟一路飄到柳非銀的夢裏。

  畫舫遊走在煙波水霧裏,他立在船頭,白茫茫的什麽都看不清。柳非銀摸了摸自己的臉,夢裏也是溫熱,月白長衫上熏著蘇合香,翹起的檐遮了纏綿悱惻的細雨。

  隱約聽見有人在笑,猶如大珠小珠落玉盤。

  柳非銀只覺得心上一窒,有什麽記憶呼之欲出,卻又陌生得很。

  “……你是誰?”

  周圍驟然清晰起來,碧波上蕩著接連的蓮葉,碗口大的紅蓮沾著雨露,俏生生地綻放著。蓮葉中央浮著一葉小舟,穿鵝黃色輕衫的女娃約八九歲,盤膝坐在小舟裏,頭頂著一片寬大的荷葉遮雨。

  “阿阿阿阿……”

  “說了多少次了,再口吃我就把蛤蟆塞你嘴巴裏!”小舟裏坐著個年約十一二歲的漂亮少年,月白的衫子,微微上揚的桃花眼,滿臉都是別扭的怒氣。

  女娃馬上縮下脖子,怯生生地抓著衣角。可那少年不依不饒地捏住小荻的鼻子,笑著半哄半騙:“乖,叫聲哥哥來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