蜻蜓 二、象牙(第4/8頁)

象牙點頭。“但大法師在死亡之地法力盡失。也許一切魔法都在那時給削減了。”

“玫瑰的法咒還是運作如常。”她頑固說道。

象牙微笑。他一語未發,但她看到村巫所作所為在他眼中如何微渺,因為他見識過偉大的行誼與力量。她嘆口氣,打從心底說道:“我若不是女人該多好!”

他再度微笑。“你是美麗的女人。”他說,但口氣平實,而非最初的奉承語氣,她之後也表露自己厭惡奉承。“你為什麽想當男人?”

“好去柔克!去見識、學習!為什麽?為什麽只有男人能去?”

“幾百年前,首任大法師便如此諭示。”象牙說:“但是……我自己也不解。”

“你也不?”

“經常如此,因為在宏軒館及所有校區,日復一日,都只看到男孩與男人;因為知道所有鎮民都法術纏身,連踏上柔克圓丘周圍的田野都不可能。每隔好幾年,或許有位尊貴仕女,能夠暫時踏入外庭……為何如此?難道女人都沒有能力理解嗎?還是師傅怕她們、怕因此墮落……不對,是怕承認女人可能會改變他們牢抓不放的規矩,讓他們無法維持規矩的純凈……”

“女人可以活得跟男人一樣貞潔。”蜻蜓魯直說道。她知道自己魯直粗野,而他宛轉微妙,但她只能做這樣的自己。

“這是當然。”他說,笑容更為燦爛。“但女巫不一定貞潔,對不對?也許那些師傅怕的就是這點。也許禁欲不如柔克律條教導的那般必要。也許這並非維持力量純凈的方法,而是獨占力量的方法。排除女子,排除所有不願成為太監以獲得那種力量的人……誰知道?女法師!那會改變一切,改變所有規範!”

她可以看見,他的思緒已在她之前飛舞,拾弄許多念頭,像將磚頭轉變成蝴蝶般轉變。她無法與之共舞,不能與之共戲,但她以不可思議的心情看他。

“你可以去柔克。”他說,雙眸因興奮、淘氣、冒險而明亮。面對她那乞求、不可置信的沉默,他堅稱,“你辦得到。你雖是女人,但有很多方法可以改變外貌。你有男人的心意、勇氣、意志。你可以進入宏軒館。我知道你可以。”

“那我要在那兒做什麽?”

“跟其余學生一樣。獨自住在石室,學習讓自己睿智!這可能跟你朝思暮想的不同,但那也是你要學的。”

“我辦不到。他們會發現。我連進都進不去。你說,有守門師傅。我不知道該對他說什麽詞。”

“對了,有通關密語。但是我可以教你。”

“你可以嗎?他們準嗎?”

“我不管準不準。”他說道,皺眉,她從未見過。“大法師自己也說過,‘規矩是讓人打破的’。不公平締造這些規矩,勇氣則能加以打破。如果你有這份勇氣,我也有!”

她看著他,說不出話。她站起身,隨即走出馬廄,穿越山丘,半路踏上環山丘爬升的小徑。她最愛的一只狗,巨大、醜陋、大頭的獵犬,跟隨在後。沼澤密布的泉水上方有道斜坡,她終於在那兒停下。十年前,玫瑰便是在這道泉水中為她命名。狗兒坐在她身後,擡頭看著她的臉。她腦中一片混亂,只是不斷重復:我可以去柔克,發掘我是誰。

她朝西望去,視線越過蘆葦叢、垂柳、更遠的山丘。整片西方天色都空曠澄凈。她靜立,靈魂仿佛飄升到那片天空,飛離,飛離她的身軀。

有個小聲響沿小徑而來,是牝馬輕柔的哇哇蹄音。蜻蜓一回神,對象牙高聲喚叫,跑下山到他面前。“我要去。”

他並未刻意計劃這類冒險,但此事雖荒誕不經,他卻愈發喜歡這個主意。一想到要在西池渡過漫長灰沉的冬天,他就心如沉石。此處一無所有,只有蜻蜓這女孩逐漸填滿思緒。迄今,他已全然拜倒於她強大純真的力量,但他行事投其所好,好在最後能讓她投他所好,他想,這場競賽值得一搏,且若她真隨他一道遠走,他也算贏了。至於整件事的趣味,讓她假扮男人潛入柔克學院,雖然沒多少把握,但思及師傅與那群馬屁精的道貌岸然與浮誇,這種冒瀆的主意已令他得意洋洋。若碰巧成功,他真能讓一名女子穿過那扇門,即使只是片刻,都會是多甜美的復仇啊!

錢是個問題。當然,那女孩會認為,既然他是偉大巫師,一彈指就可讓兩人坐上魔法船,乘著法術風飄然渡海,但他告訴她必須訂船位時,她僅說:“跑路費我有。”

他珍視她那些鄉俚俗語。有時她會嚇著他,教他憤恨。有她的夢境從來不是她屈服於他,而是他讓自己屈服於某種激烈、毀滅性的甜美,陷入滅絕擁抱,夢中的她超越理解的極限,他則微不足道。他震驚羞愧地從夢中清醒。日光下,他看到她巨大、肮臟的雙手,聽她像鄉巴佬、呆瓜般說話,取回了優越感,只希望有人能聽到他復述她的俗俚,如果是他以前在大港的朋友,絕對捧腹叫絕。“跑路費我有。”他喃喃重復,騎回西池,笑道:“可不是嘛!”他說出聲。黑牝馬甩甩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