蜻蜓 二、象牙(第3/8頁)

玫瑰點頭。

“但他告訴我一些學生的事。”

“我想,這沒什麽害處吧。”

“我不知道。”蜻蜓說:“能聽到宏軒館的事真美妙,但我以為那裏的人應該……我不知道。當然,他們去的時候,多半只是孩子,但我以為他們會……”她目光移向山上羊群,表情困惑。“有些人真是又壞又笨,”她低聲說,“他們有錢,所以進了學院。而他們在那裏修習是為了更有錢,或有力量。”

“這是當然,”玫瑰說:“這是他們去那裏的目的!”

“可是力量——你告訴我的那種——跟要別人照你的意思行動或付你錢不一樣……”

“不一樣嗎?”

“不一樣!”

“一個詞可以治愈,也就能傷害;一只手能殺害,也就能醫治。只朝單方向走的是蹩腳推車。”女巫說。

“但是在柔克,他們學著正當使用力量,不是為了傷害別人,也不是為了私欲。”

“我倒覺得,每件事就某方面來說,都是為了私欲,人總得活下去。但我知道什麽?我靠我能做的活兒維生,但我不攪和那些偉大技藝、危險技能,例如召喚亡者。”玫瑰比出手勢|Qī-shū-ωǎng|,驅退言談中提及的危險。

“每件事都危險。”蜻蜒說,眼神穿越羊群、山陵、樹木,直望入靜止深處,一片無色遼闊的空無,宛如日出前澄澈天空。

玫瑰看著她,明白自己不知道伊芮安是誰、將來會是誰。一個高大、強壯、別扭、無知、純真、憤怒的女子,沒錯。但打從伊芮安還是孩子起,玫瑰便看到她更為豐富的內在,超越自己的存在。伊芮安如此將目光自世界移開時,似乎進入超越自己的地點,或時間,或存在,完全超越玫瑰所知領域。此時玫瑰怕她,也為她擔憂。

“你小心。”女巫嚴酷說道,“每件事都危險,的確沒錯,跟巫師攪和尤其危險。”

蜻蜒出於愛、尊敬、信任,絕不忽視玫瑰的警告,但她無法把象牙當作危險人物。她不了解他,但懼怕他的念頭在她腦子裏老是留不久。她認為他很聰明,也頗英挺,但除了他能告訴她的知識外,她不常想到這人。象牙清楚她想知道什麽,因此一點一滴告訴她,雖不是她真正想了解的事,但她想知道更多。他很有耐性,而她感激這點,知道他的腦筋比她靈敏許多。有時他因為她的無知而微笑,卻從未因此譏諷或責怪。他像那女巫般,會以問題回答問題,但玫瑰問題的答案總是她已知的事,而他問題的答案,卻是她從未想象、吃驚、不喜,甚至痛苦的事物,會改變她的信念。

一天一天過去,兩人逐漸習慣在伊芮亞老馬廄會面談話,她問他問題,他多加告知,卻不太情願,總是遮遮藏藏。她認為他在護衛師傅,試圖守護柔克的光明形象,直到有一天,他終於屈服於她的堅持,毫無顧忌說道:

“那裏有好人,偉大睿智的大法師自然是,但他走了。那些師傅……有的離群索居,追隨晦澀知識,尋求更多形意、更多真名,卻將知識用在子虛烏有之處。其他人則將野心隱藏在智慧灰袍下。柔克不再是地海的力量所在,如今黑弗諾宮廷才是。柔克憑靠輝煌過去存活,靠一千個魔咒抵禦現世,但在那魔咒墻裏,還有什麽?爭執的野心,恐懼新事物、恐懼挑戰老年人力量的年輕人。而中心只余空無。空蕩蕩的中庭。大法師永遠不會回來了。”

“你怎麽知道?”她悄聲道。

他神情嚴峻,“龍把他載走了。”

“你看到了?你看到那一幕了?”她緊握雙手,想象飛行的景象,甚至沒聽到他回答。

好半晌,她才回到陽光、馬廄、問題及迷團上。“但即便他走了,”她說道,“總有些師傅是真正睿智的吧?”

他擡頭說話,語帶遲疑,還有一絲憂郁微笑。“你知道嗎?那些師傅的神秘及智慧盡數攤在陽光下,就所剩無幾了。都是這行的戲法,神奇幻象,但大家不想知道這點。他們想要這些幻象、這份神秘。誰能怪罪他們?生命中美麗或值得的事物已經太少了。”

仿佛為了闡明他說的話,他從破碎地面拾起一小塊磚頭,拋入空中。他說話時,它拍著纖細藍翅,在兩人頭頂飛舞。是只蝴蝶。他手指一伸,蝴蝶降落;手指一甩,蝴蝶墜落於地,成了一塊破磚。

“我的人生裏沒多少是值得的。”她說,低頭凝視路面。“我只會管理農場,想辦法站出來說實話,但如果我認為連柔克島上都盡是伎倆與謊言,我會憎恨那些戲弄我、戲弄大家的人。不可能是謊言。不可能全都是。大法師的確進入白發番的迷宮,帶回和平之環。他的確與少王進入死域,打敗蜘蛛法師,回到人間。這件事,王親自對我們保證過。即使是這裏,也有樂手前來唱誦這首歌謠,有說書人前來訴說這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