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風(第3/4頁)

側側噼裏啪啦問來,珠錦咯咯地笑出了聲,綺玉忍不住插嘴道:“這些話說完,天也該黑了。且容他們兩位坐下喝杯茶。”端來十只綠釉描金纏枝紋碗,注入碧乳般的茶湯。

側側猛地醒悟她一臉急迫都被師姐們看了去,頰上如染胭脂,俏紅一片。

姽婳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不甘心地斜睨紫顏,唉聲嘆氣道:“這小子的技藝越發差了,難為我耳提面命,竟仍瞞不過你們的眼睛。”

側側颯然笑道:“你不曾燃香,自然騙不了我。他在我面前易容過幾十回,我若還瞧不出,可也太眼拙了。”那身形在夢裏兜轉過千回,又怎會忘得了、放得下?縱然換了寒玉仙容、冰雪樣貌,並不能迷惑她的心神。

“是夙夜叫我們用這張臉來見人……哼,他準無好意,又想看我們笑話。”姽婳蹙眉,轉頭對青鸞道,“我用了幾日洗去身上香氣,為何你還是能聞出來?”

青鸞在一旁笑了輕拂茶湯,撲鼻的清香鉆入孔竅,“你呀,連汗都是香的。”

姽婳瞪眼無語。側側掩口而笑,轉眸瞥見紫顏,他不論扮成何樣,那具面容所有的氣質就如貼身熨燙了,無一絲隔離渙散。她的心比她的眼更能捕捉他的身形。

紫顏凝注著她桃夭柳媚的臉龐,經年不見,她骨子裏多了一抹鮮亮的紅,火烈烈地攝人的心。她不再是空谷幽蘭,長成了松竹般勁韌的姿態,風霜不過是在眉眼上加多一道歷練的細紋,最終,由波瀾不驚的心從容抹去了痕跡。

“你的話多了,也說得快了。”他反復看她,輕聲地避開旁人問,“眉毛是誰修畫的?竟細長了幾分。”

“……你是說,我和以前不同了?”

紫顏一笑,故意說大了聲,“沒什麽不好,頂多就是兇悍了些。”

諸女連同姽婳,都不去看側側的神情。

青鸞悠悠地道:“你們一早就在文繡坊外謀劃了罷?我一路回來就有人窺視跟蹤,不用說,定是你們兩個無疑。既然來了,又遲至今日拜訪,也是為了抹去周身的痕跡,做成夙夜和他童子的面具。唔,那人如今可好?”

姽婳道:“那個妖怪以整人為樂,怎會不好?你送的香囊據說已煉成一件利器,不僅琴書垂涎,連紫顏也在一路念叨,說玉麒麟的法力不如它。”

紫顏向青鸞施了一禮,說了些好話賠罪,又道:“我們遊遍了北荒、西域、南嶺,正要東出大海,臨行前想來見你和側側。因之前和夙夜閑聊,他說改日會來文繡坊,又說我們若扮了他的模樣先來,也頗有趣。你知我和姽婳都是好事之人……”

“他要來,想是不會遞拜帖的。”青鸞又道破兩人的破綻。那個人若是來了,當如水月鏡花,開謝不過一瞬,匆匆就會去了。十師會過去這許久,偶爾想起他的容顏,是曇花一現的美,記不真切,卻明白那是獨一無二的珍貴。

“好了,你們三人離別日久,有很多話說,我們幾個先行告退。”她收拾起一腔雜亂心緒,示意夜笳等一起離去,“明早再和你們倆敘舊。”

廳中剩了紫顏、姽婳與側側。側側只覺回到了沉香谷,牽了兩人的手圍坐了,道:“有太多話,真不曉得從何說起。我最惦記的還是鞘蘇國的事,那年我在家繡龍袍,只有這樁事最是生動吸引,快告訴我後文。”

紫顏與姽婳對視一眼,兩人刻意不談的事被她揭出,笑容裏蘊了一絲苦澀。

想了想,姽婳還是吸了口氣道:“鞘蘇國太後的心願,是再見死去的女兒一面。”側側愕然,姽婳紅了眼道,“太後有一長女,不慎跌入烏胤河早夭過世,她臨去前胸口掛了一塊玉石雕像,石都想重新做一塊獻給他母後作紀念。只是那種玉石世所罕見,他派人四處尋訪也沒有找到同樣的一塊。”

“小公主過世是幾歲?”

“六歲。”

側側沉吟:“紫顏的易容術也無能為力,只有尋遍這世上,找到那種玉石為止。”

姽婳點頭道:“是。所幸我們運氣好,搜尋了半年多,就在庫木城得知了有人藏有類似的石頭。那年告訴你要在庫木過年就是為了這個,可惜並不順利,石頭被人帶出了西域,我們一直追到極西之地的宛殳國,才重新找到線索,終於花重金買了下來。”

“之後我們趕回鞘蘇國,在太後那年誕辰前,把玉石交給了石都,他憑了宮中的畫像,刻出了雕像的樣子。”紫顏續道,語氣中有一絲悲憫,“那時太後不幸染了重疾,看到那個玉石雕像後回光返照,又多支撐了半個月。太後走時,握了石都的手笑說,他的手藝比先王差了太多。”

“太後就這樣去了?”

“石都把太後沒用完的白繭香都送了過來,說,以後不需要了。”姽婳眼中氤氳,艱澀地說道。誰料到一場香事,會有如此黯然的收梢?她再也無法點燃那寂寂香氣,怕忍不住淚水的記憶,隨了香一起傾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