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樓(第3/4頁)

紫顏略略一數,竟有幾千格之多,想是霽天閣多年來悉心搜羅所致,昔日姽婳教給他的不過百分之一。姽婳知他所想,一指香架對面的多寶格,無數香器赫然其上,古樸奇雅,巧奪天工。

不同的香,配各異的器,如英雄美人相見兩歡。

姽婳見兩人癡迷凝望,隨手抽開一格,取了一味合香,又從架子上端來一只鏤空三彩琉璃釉香爐,將香點燃。

甘松、郁金的香氣慢慢散逸,仿佛見少女身披錦繡,腳踏蓮花而來。近了,笑顏如畫,是豆蔻和丁香清新的氣息,暖暖地呵在人臉上。待伸手,想抓住她飄拂靈動的衣角,天木與地夜如不苟言笑的長者,冷冷地擋於面前。一腔的癡慕化為遙遙凝望,像星與星恒久地相守,縱賠盡這一生,也是不離不棄。

紫顏、傅傳紅不知覺盤膝而坐,對了香爐冥思多時。直到香燃成灰燼,幻夢停歇,兩人心頭始終在想:究竟自己想要什麽香?

“難得來霽天閣,你們最想求什麽香,我就幫你們配一味。”

可是心之所想,往往說不分明。傅傳紅道:“我不求什麽特別的香,只想今後焚香作畫,能令我想到今日。”

姽婳瞪他一眼,畫呆子似有所指,只是她不願推敲。浮生如夢,今日過去,豈是一支香挽回得了。姑且當作考題,姽婳蹙眉凝神,對了香爐陷入沉思。

傅傳紅小聲道:“很難配?”

紫顏望了姽婳明艷的玉顏,她是林間歡飛的雀,來來去去,並無牽絆。但人心如無掛念,未免無情無趣,不如讓他推波助瀾,令香火燒快一分,微笑道:“卻也不難,拿她隨身的香料,和你住處的香料混在一處,保你日後一聞到就想起今日。若嫌不夠,再加上剛才這味合香,就更萬無一失。”

傅傳紅雙眼一亮,喜道:“對極!這樣簡單,我倒沒想到。”

她心事舉棋不定,已經夠煩,還被人插進一腳添亂。姽婳沒好氣地道:“胡說,這算什麽配法,我才不會。別耍嘴皮,我給你們什麽就是什麽,不許挑三揀四。就你們這樣老占便宜,休想我用心花辰光煉香。”說完,也不看兩人,徑自打開格子,抓了兩味香揣在懷裏,走回來時,一人丟了一種。

紫顏拿到手中,不敢收起,好半天見她面色稍豫,方道:“不會是蒙汗藥吧?”

姽婳詭譎地一笑,紫顏仿佛又見夙夜取出那道“不可說”,於是打定主意,絕不在自己身上用這味香。傅傳紅不知死活,喜不自勝地捧了香,珍重地收好。

姽婳贈完香,送兩人出房。臨到門口,目光復雜地掃視兩旁格架,從混沌無知,到如今每樣報出名目根底,這是她最為留戀的地方。理應代師父看護好這裏,她卻想走出去,看遍天下,直至她有信心煉出一爐超越師父的香。

不單是為了超越你,師父。姽婳掩上房門。

更為了走出這裏千百味香料的束縛,去看更高遠的天地妙景。

當日午後,姽婳用完膳就去藏香房煉制新香。以傅傳紅的眼力,自然覺出不對,向紫顏問了事情始末。聽完方知棘手,她職責所在,按理不該推卸,但朋友一場,又該幫她才好。

他為何只懂畫畫?將草木山石畫下,將雲水樓閣畫下,抵不過人間一顰一笑,來得全無用處。一筆丹青,不過是修身養性的余興,見了他人煩愁,助不得一臂,擔不上分毫。眼睜睜任她心內憂慮,他既看不破,也幫不了。

傅傳紅一臉落寞,越想越覺憂愁,嘆道:“可恨我不是夙夜,什麽也不會變。”紫顏道:“事在人為。只是蒹葭大師那一關,確實不容易過。”兩人想到蒹葭的脾性,頓時頭大如鬥,寶物易求,可天造地設的郎君,有人終一生不得。

傅傳紅皺眉道:“難不成真要幫蒹葭大師覓一位好夫婿,才能換得姽婳自由?”紫顏道:“如果蒹葭嫁得佳婿,更不會留在霽天閣,所謂出嫁從夫,姽婳越發走不掉。”傅傳紅苦了臉道:“我頭回遇上這種麻煩事,簡直比十師會上救活湘夫人更難入手,唉,女人!”

兩人少年心性,不知該如何應對,相對傻眼,幹坐良久。傅傳紅慢吞吞地道:“你說,夙夜會不會有辦法?”紫顏道:“他們靈法師不許嫁娶,怎會懂世俗男女之事?問也白問。”

傅傳紅左思右想,青鸞是未出閣的女兒家,墟葬和皎鏡亦未娶妻,看來只有去詢問陽阿子、璧月和丹眉這三位長者,但貿然相問,涉人隱私,也是大大不妥。如今十師俱在,卻尋不到一個妥善的法子,傅傳紅一籌莫展,苦笑心想,誰說他們無所不能。

悶坐一陣後傅傳紅攤出筆墨作畫,煩愁既消解不得,唯有借山水寄情。幾下墨染一片,眼前的小屋流水,正是初識姽婳和紫顏時芃河邊的酒肆。傅傳紅畫到這裏,眼中漸有了神采,對紫顏說道:“我沒什麽能耐,也不識人情世故,僅有畫畫是我所長。等我繪幾幅丹青,如能稍稍讓她忘卻凡俗哀樂,澆去心中塊壘,也算盡了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