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焰

近看霽天閣,遍植松柏花樹,樓閣掩映在繁茂枝葉之間,隱約亮了燈火。莫名的香氣,自下船起圍繞周身,散之不去。姽婳快步走在前面,紫顏從她步子裏看出與以往微妙的不同,不免思索起她請眾師前來的用意。

霽天閣弟子恭敬相迎,七色絲衣如姑射仙人,縹緲出塵。這七人見了姽婳,齊聲叫“閣主”,姽婳淡然應了,問明各師門下弟子已到後,笑了向眾師介紹師弟妹的名字。

“師父呢,怎不見她?”

“蒹葭師父閉關煉香,閣主恐怕要明日才能見了。”

姽婳微微失望,旋即回望夙夜,笑道:“不怕,我自有法子可以見她。”

眾人沿了長廊往裏走,姽婳雲裳飄拂獨自在前,紫顏望了她的背影出神。傅傳紅左顧右盼,興致勃勃,對紫顏指點霽天閣的建築。一旁墟葬聽見,笑道:“這些樓閣是我師父看的風水,璧月大師畫的圖樣,若是攀到那邊的娑婆山頂往下望,能看到一個太極八卦圖,其中陰陽雙眼就是兩座主樓:霽天閣、藏香房。”

傅傳紅聽得認真,點頭道:“原來姽婳就是在這裏長大。”紫顏搖頭道:“姽婳出身龍檀院,後來才拜在蒹葭大師門下。”傅傳紅道:“哦?我倒聽過龍檀院的名聲,傳說……仿佛是不收女徒的?”他說著說著,臉色微變。

紫顏知他心思,笑道:“放心,姽婳的女兒身可不是易容來的。龍檀院不收正式入門的女弟子,但會收留對制香有天分的女孩兒采集香料,姽婳最初在那裏呆過一段時日。”

“難怪她扮男裝不露破綻,是在龍檀院呆過……”傅傳紅歡慰輕笑,不知想到什麽,一個人兀自咧開嘴樂著。

已近夜半。

到了客房,姽婳將眾師住處安置妥當,特意來尋夙夜。她拿出當日他給的靈符,道:“這符咒如何用?”夙夜道:“你一試即知,不必問我。”姽婳將信將疑,從黑色絲囊裏取出符咒,上面寫了一句淺顯的咒文。

姽婳在夙夜面前依文念了,手中黃符驀地化成灰燼。她雙眼模糊,定睛再看時,仿佛籠在一個透明氣泡裏,與觸手可及的夙夜隔了一層。夙夜道:“這道符一個時辰即解,你快尋蒹葭大師去吧。”

姽婳心念稍動,身形向前疾移,當真就離地一尺飛了起來。經過幾個值夜弟子,眾人視而不見,未曾有絲毫詫異。姽婳大喜過望,知道這穿地符有隱身的功效,越發抖擻精神,一心要給師父一個驚喜。

霽天閣眾人煉制新香時,無不滌凈身心,全心投入地在靜室中留上一日。此刻時日已晚,姽婳推算師父理應制香完畢,偷進靜室並不會毀掉成香。她一向我行我素,臨到藏香房前,轉念一想,一個時辰久得很,不妨先去眾師房中巡視一圈。

她心念未已,人掠至紫顏屋外,剛在想能否穿墻而過,人已輕輕移進了房中。燈火盡暗,床帳垂下,紫顏顯是睡了,香幾上猶自燃了一柱檀香。

姽婳將紫顏的靴子收了,藏在靠窗的湘妃竹櫃裏,猶豫片刻,去掀帳子。不料紫顏比她先一步撩開帳子,怔怔地坐直了身。暗室獨處,姽婳不免臉紅,剛想解釋,想到他該看不見自己,又忍住了。紫顏狐疑地向她立身處望了望,姽婳辨不清他的表情,見他沒有尖叫,便一動不動等他睡回床上。

“唉。”紫顏半是嘆息,半是吐氣,一聲長音悠然曳過。她心一跳,莫非被發現了?紫顏倒頭睡下。她舒了口氣,抽走紫顏的花羅外衣,想了想,躡手躡腳地扔到了床頂的架子上。

搗亂完畢,姽婳心滿意足飛出門去,明日一早來看紫顏的無措,會很有趣吧。

她走後沒多久,紫顏慢吞吞地踮腳下地,先取回靴子,接著搬來雕花圈椅,站在上面撈回了外衣。收拾完畢,他坐在床頭望了姽婳消失的方向,撐頭冥想。

“今趟姽婳被夙夜騙慘了。”他露出孩子氣的笑容,暗暗地在心底接了一句,“可我就是不說。”心安理得地躺倒。

在紫顏處小試牛刀成功,姽婳躊躇滿志。繞到傅傳紅的門外,頓了頓,徑直掠過,往青鸞屋裏去了。青鸞對鏡卸妝,妝台上放了一只彩繡穿珠的首飾盒,燈火下金燦燦的。姽婳挨到她身邊,青鸞梳頭的手突然不動。

“坊主,熱水來了。”文繡坊的一名少女身穿藍綢夾衣,端了銅水盆進屋。

姽婳回頭看去,藍衣少女熟視無睹地將水盆放在一邊方桌上,並沒有發覺屋裏多了一人。青鸞笑吟吟走過去,浸下一方帕子。藍衣少女連忙幫她挽起鑲金滾邊的袖子,又替她將兩鬢的青絲攏起,用簪花別住。

姽婳見青鸞背對自己,順手拾起妝台上的首飾盒,裏外觀賞了一遍。文繡坊的繡品當真美不勝收,她心中贊了一聲,不舍地放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