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焰(第4/5頁)

“這酒從哪裏偷來?”

夙夜想了想,道:“傅傳紅那小子,像在找酒壺。”

紫顏忍不住笑道:“他和誰在喝酒?”心下想的是姽婳,夙夜斜睨他道:“自然是墟葬和皎鏡。先不說他們,這酒性子烈,你禁得住麽?”

“有你在,不怕醉。”

夙夜喃喃地道:“別當我是神仙,我這人,最怕麻煩。”將酒遞給他,皺眉道,“要醉,離我遠點。”

紫顏哈哈大笑,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清冽的酒直灌入腸,很快燃起一道燒痕,胸腹間火辣辣地暖著。

夙夜在空中翻了個身,一手支起頭,持了酒杯淺淺地啜了一口。他的樣子極為愜意,紫顏不免艷羨,夙夜遂拍了拍身邊的空處,道:“不如來這裏歇著。”

紫顏伸手一碰,面露難色,分明空空如也,明知是假,就無法坐上去。夙夜一拉他,“你不怕醉,倒怕摔著?”紫顏的身子淩空而起,恰到好處地挨緊夙夜,懸在了半空。

紫顏再度伸手,身後仍是虛空,然而並不曾下墜。奇妙的感覺在心底滋生,就像當年初見識了易容術。

“若說是幻術,我的確是在空中。”

夙夜莞爾一笑,“被易容者,都認為易容後的那張臉,就是自己的樣貌——你覺得是怎樣的,就是怎樣了。”

“烏荻從人的肉身裏鉆出來,也是幻術?”

“你看見的,是她想讓你看見的。你說呢?”

紫顏苦笑:“法術太過玄妙,凡人豈能看破?”

夙夜看見他犯愁的樣子,想起初修靈法時的自己,道:“當你念過一千遍咒語,發覺仍是無效時,你會不會再念?我念到三萬六千五百二十八遍時,一點動靜也沒有。好在我又多念了一遍。”

“這樣的你,還說自己懶?”紫顏想了想,靈法師這一行,入門比易容要辛苦許多。如果命運從頭來過,恐怕他還是不會選擇那條路吧。

夙夜笑道:“為了將來可以偷懶,小時候吃苦是值得的。”他一按紫顏身下的虛空,像是在撫摸柔軟的臥榻,道,“為什麽不坐得舒服些?”

紫顏猶疑地、慢慢地將身子後靠,仿佛有一只巨手托住了他,讓他有所依靠地躺下。如此才能很好地仰望天空,那些遙遠的星星,像一把散落的金屑,耀眼地閃著光輝。

“天的容貌,才真正百看不厭。人的皮囊再華美,住久了也終會膩。何況到老的時候,誰都會嫌棄那張衰老的臉。”紫顏嘆道,神往地諦視天空的容顏,“如果能像天色變幻不定,永有讓人驚嘆的余地,那種容顏該有多好。”

“不老不死,的確也是靈法師所求。”夙夜拈出盛放的一朵花,活色生香,嬌艷欲滴,“但世間焉有不老、不死、不敗、不滅?即使是天地,也有生有死。雖然如此,能遊刃其間,方格外有趣。”那朵花驟然枯老凋謝,匆匆燃盡一生,風過,被吹成了粉塵,散在空中。

提及生死,紫顏想起了沉睡多年,一朝醒來灰飛煙滅的湘妤。那麽多人一直以來傾力保住她的命,她卻並不想再活。縱然容顏無雙又如何,縱被寵愛眷戀又如何,不要的時候,毅然決然,棄如敝屣。

人的一生,有人嫌短,有人恨長。如何能隨心所欲活一輩子?參透了,也許就不會再有煩惱。

兩人散漫地喝著酒,有時一起聊一個話題,有時好像各說各的,無所用心,靈犀相通。紫顏若是針,夙夜就像磨石,將他磨礪得更為鋒利。此時的紫顏,又將夙夜當作了一塊磁石,忍不住被靈法師隱藏的光輝吸引,而靠近了的他,也沾染了磁石神秘的氣息。

淩晨的風很有些涼意,不知何時起,紫顏身上多了一條彈墨綾的薄毯,見慣了夙夜的神通,便不在意。壺中酒源源不斷,入喉的滋味時常在變,金鳳酒,青竹釀,丁香露,玉粟香,在舌尖歡喜跳躍。酒到酣時,言說的欲望盡了,紫顏品著美酒,望了長天,橫臥在半空中,仿佛與夜色融為一體。

“今日說得太多。”夙夜淡淡地丟下酒杯,酒杯落地,完好無損,繼而如塵埃消失在空中。

紫顏想起十師會,隱約看到夙夜的雙面,像陰陽交替,白天黑夜,奇妙地融合,只是那陽光、世俗的一面,靈法師不欲展現人前。今夜借了酒勁與月光,才有機緣窺見了這樣的夙夜。

像是不習慣被人凝望,夙夜忽然站起身,一襲墨袍翩然如蝶,很快浮在丈外。

“你約我傾談,其實是想問姽婳的事。”

他人在遠處,徑自地往住處走去,話聲響在紫顏的心頭。紫顏默默看了他的背影,點頭道:“是,如今問不問都一樣。”

好像聽到夙夜的微笑,像輕飄飄的羽毛蕩了過來。院子裏剩下紫顏一個人,他翻身落地,伸手摸原先躺過的地方,再想上去已是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