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麝

她說,我師門就在左近,何妨順路去看看。

當時,明月,流水,石橋,天空寂寥。一艘木船緩緩駛過,座上十人衣冠錦燦。有一老者嗚嗚吹奏長笛,曲調清冷,如飛鳥曳波淩空。

其中一少女道:“可惜有好曲無美景。”

一個墨袍男子遂伸手掬了一捧河水,道:“添些景致便是。”揚手將水拋至空中,又劈掌一橫,似風起刀落,擊碎滿空瓊玉。

水珠瞬間浮於河上,在月光下星閃,慢慢地有了顏色。

“啊,是螢火!”

夏日才會流光飛舞的小蟲,瑩瑩如碧,飄浮在晚春的河水上。它們群飛,拉出輕盈發光的星河,如紗如煙朦朧籠罩,天上地下頓時多了生氣。

舟行其中,恍如仙境。

笛曲在此時穿破雲霄,眾人神魂出竅,仿佛跟了它遙遙地上天。正出神的時候,墨袍男子道:“陽阿子大師和夙夜獻藝完畢,該輪到諸位為我們一展美技了吧?”

是時,樂師陽阿子、煉器師丹眉、匠作師璧月、堪輿師墟葬、醫師皎鏡、靈法師夙夜、畫師傅傳紅、織繡師青鸞、制香師姽婳、易容師紫顏十師齊聚船上,眾人自崎岷山赴會歸來,被姽婳邀請前往霽天閣一遊。眾師中有一半與姽婳之師蒹葭相熟,閑來無事紛紛應邀,命弟子先行乘大船前往,眾師則坐了璧月特制的木船,悠然欣賞天地風光。

夙夜向以非凡手段出人意料,眾師相顧莞爾。青鸞少女心性,玉手一攤,笑道:“夙夜大師,借你幾根發絲用用。”夙夜撫頭,再伸手時多了一縷黑發。青鸞又從自己發髻上抽出一挽青絲,用剪子鉸了,將兩人的發纏在一處。

姽婳忍不住噗哧淺笑,湊到紫顏耳邊低聲細語。青鸞瞪她一眼,手上不停,繡針上下輕搖,將發絲穿過針孔,指尖疾繞數圈。不多時,一股發絲結成綿密的袋底,眼看她一針一絲地穿刺而過,漸漸有了形狀。

姽婳故意問紫顏道:“你猜,她在繡什麽?”傅傳紅忍不住接話道:“這是荷包,還是香囊?”青鸞答道:“針縷縫制,色備五彩,才叫做‘繡’,如今我最多是在‘織’罷了,算不得文繡坊的一流技藝。”說完,有意無意瞥向夙夜。螢火在靈法師周身絢舞,墨色錦袍上的白紋仿佛也染了熒光,在夙夜身上流動起來。

夙夜豎起一指,對了她手中的發絲道:“這不是有五彩之色?”青鸞低頭去看,果然,夙夜的發絲盡數染成了五色,猶如錦緞柔滑地躺臥手掌中。她的青絲依舊烏黑如夜,委順地盤繞在旁。

青鸞一皺眉,嗔怪道:“呀,你這人真是無趣,什麽都用法術。”手下穿針引絲,如將心縈系,繁復的手法極見巧思,接二連三編出數個花結串在一處。紫顏道:“是香囊。”姽婳摸出一顆和合香丸,道:“贈送香料一份,不知青鸞要送誰?”

青鸞飛了她一眼,姽婳促狹的話裏大有取笑之意,偏當了這麽多人說出來。當下呵呵一笑,對傅傳紅道:“我想求傅大師為我作幅畫,思來想去,結個香囊作為潤筆,當是再好不過。”傅傳紅受寵若驚,忙道:“哪裏,哪裏。青鸞大師有吩咐,在下在所不辭,怎敢隨意索要畫金。等到了霽天閣,立即好生描繪。”墟葬看出究竟,聽了大樂,道:“小傅,得閑也幫我畫一幅。”

紫顏瞧見姽婳臉上一陣青白,連墟葬也來落井下石,微笑對青鸞道:“所謂‘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說起來,既用了夙夜大師的頭發,送給他人大不妥當。”此時,青鸞手中香囊眼看就要完成,聞言不由一愣。

皎鏡之前吃過青鸞的虧,再坐不住,哈哈大笑拍手道:“是啊,青鸞,男女發絲相纏成結是情侶、夫妻所為,夙夜大師偏是世外之人,這回你技藝雖巧,思慮略欠周詳,不如,罰你替我重新織個香囊!”

他光光的頭上一根發絲也無,便是要青鸞用她的青絲為他結一個。青鸞眉毛一挑,並指要把香囊拆了。夙夜淡淡地道:“無妨,那些已不是我的頭發,青鸞你盡管再做下去。我這個世外之人,正想佩件飾物。”

青鸞順手繼續,道:“針線無眼……織完了再說。”她前言不搭後語,皎鏡一縮頭,對船夫道:“小哥可要我幫手?”幾步跳到船尾取了櫓,離青鸞遠遠的。

舉手間,青鸞的香囊已經完工。柔軟的發絲以繁瑣回旋的結扣手法緊緊相纏,花樣中又有虛實之分,多出精密鏤空的網眼。青鸞把香料丟進去,不大不小恰好兜在囊裏,幽幽透出攝人香氣。

她把香囊往夙夜手上一放,也未說什麽。夙夜在月下拎起來觀賞,形似遊魚,輕若無物,滑如綢緞,點頭道:“稍加磨煉,就是一件上好的法寶。”青鸞氣結,伸手搶回,啐道:“拿人家的心血去煉什麽法寶,一點也不珍惜。”想到之前的言語自相矛盾,在暗夜裏不由吸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