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燭(第3/4頁)

紫顏凝視那件墨色的袍子。墨袍上的白紋如水流動,清亮地晃啊晃啊,就將一波波銀色的水花漾進人心裏去。

傅傳紅揉了揉眼,小聲說道:“咦,難道是個妖精?”皎鏡大聲笑道:“呵呵,果然是靈法師,我服了!”攖寧子明白眾人的困惑,含笑說道:“夙夜大師法力驚人,既不願讓人看到他的真面,也請勿勉強。”

正在此時,夙夜忽然開口道:“雕蟲小技,班門弄斧,望各位不要見怪。”他的語聲極富蠱惑,陽阿子眉頭一皺,明明聽出他的惑音之術,也解不得,兀自被這聲音催眠得神思昏沉。

攖寧子打了個哈欠,不再有說話的念頭。夙夜輕輕一笑,聞見一縷清香緩緩飄來,知是姽婳在強自支撐,向她點了點頭,說道:“各位別為我掃了興,繼續說吧。”

紫顏自始至終目不轉睛望著他,引得夙夜微覺詫異,不知這少年如何把持住心神,不受他聲音控制。

眾人驀地清醒,略略知道是中了他的道,礙於面子換過話題。

紫顏不經意地擡眼,幽暗處的夙夜如墨藍的巨翼蝴蝶,冷冷地折翅旁觀眾人的失落。是靈法師的話,事先是否就推斷出攖寧子欲退隱的結局,因此意興闌珊,姍姍來遲?他心中忽然被什麽東西觸動,仔細回想夙夜的神情,虛渺蒼茫的臉上仿佛曾出現過一絲淡淡的嘲笑之意。

那是什麽樣的笑容呢?像是洞穿了某種真相,卻高傲得不屑於揭破。

紫顏回望侃侃而談的攖寧子,他的反常是這十年來慢慢演變的嗎?這些歲月帶來的皺紋,真是老人心甘情願領受的變遷?一個在青壯年就想到修改未來的人,果真在知天命以後徹悟了天道?他那歷經滄桑的面容,為什麽看起來總有一種不祥?

墟葬打破了諸師的沉寂,忽然說道:“不知夫人可安好?十年不見,我們是否要依例拜見獻禮?”

攖寧子的嘴角微一抽搐,很快朗聲笑道:“她一如往常,大師既想見她,明日我叫他們打掃幹凈,一起去見了便是。”

墟葬拱手道:“如此甚好。專有幾位大師為夫人備了禮,若是今後再無機緣相見,唯有此次能為夫人效力了。”

紫顏越聽越不對,姽婳湊過身來,悄聲道:“我師父托我帶了一份禮獻給夫人,什麽也沒說,只稱見到她就會明白。”紫顏點頭,崎岷山莊內外大有古怪,無論是沿路遇襲,還是攖寧子的性情大變,以及神秘的夫人,山莊裏有太多解不開的謎。縱然有看透面相的利眼,也無法在一夜間全部把握狀況。

紫顏轉頭去看傅傳紅,以他畫師的直覺,很可能察覺到了不對。傅傳紅的確面露奇怪之色,猶疑地凝望著攖寧子,猶如當日見到易容後的他和姽婳。紫顏猛然想起,墟葬長於陰陽五行之術,剛才驟然問起夫人,莫非大有深意?而丹眉、璧月諸師不言不語,想來也在暗中推敲。

於是,當晚宴的美酒佳肴陸續呈上時,觥籌交錯下隱隱有潛流在穿梭激蕩。眾師如常地寒暄客套,攖寧子盛情款款地陪酒嬉笑,紫顏已能清晰目睹背後蟠曲的心事。夙夜點滴不沾,如一個作壁上觀的魂魄遊離於眾師之外,即使是墟葬也放棄了與他交好,旁人更絕了搭理的念頭,不敢沾惹他分毫。

紫顏不解,叫姽婳去問她身邊的皎鏡。怪神醫年紀雖輕,十年前也曾代師赴會,曉得一些典故。皎鏡嬉皮笑臉和姽婳扯皮了一陣,方才告訴她,夙夜上回並未出席,但每次現身的靈法師各有怪癖,若是惹毛了他們,縱然對方是十師身份,也鐵定要被修理一頓。

紫顏聽了反而如釋重負,端起杯想去敬夙夜。孰料一起身,姽婳“哎呀”叫喚,跟著起身,原來兩人的衣角被縫到了一處,令人哭笑不得。姽婳咬牙去看青鸞,她自如地移開目光,嘴角挽了一朵笑。

皎鏡在一旁笑得跳腳,姽婳沒好氣地道:“借你的小刀一用。”皎鏡故意說道:“我的醫刀只割人,不割衣裳。”紫顏微笑,取出易容用的薄刀,認清了針頭線腳,手起刀落,轉瞬解開了縫衣線。

青鸞有些詫異,瞥眼間瞧見他用刀割線的手法,叫道:“小子,你過來。”紫顏畢恭畢敬走近,青鸞笑道:“你的手法師從何人?”紫顏靈機一動,道:“我師父沉香子之女側側,一直仰慕大師。她天分極好,自學的織繡技法教了我一二,可惜無人指點,近來已裹足不前。”

青鸞道:“無妨,叫她來文繡坊便是。你呢,有沒有想過丟棄易容一道,來學織繡?嗯,沒想過不要緊,現下就想。我從不覺得男人不能學這行,你若有興趣,我可以代師父收你,我們平輩相稱。”

姽婳哈哈大笑,夾了一口好菜大嚼。紫顏知她在笑什麽,尷尬地對青鸞道:“如果青鸞大師能不吝賜教,在下當然想修習織繡一藝,只是拜師……”青鸞道:“什麽大師,我有那麽老?罷了,你是易容師,前程似錦,不入我門也無妨。但你不學織繡委實可惜,這樣罷,往後你每年夏天來文繡坊住兩月,我抽空指點你如何?”紫顏想到之前墟葬的告誡,確實喊不得“大師”二字,硬著頭皮答應下來,姽婳已笑倒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