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燭(第2/4頁)

傅傳紅吃吃地道:“我……不會,一定好好地畫,絕不輕易毀畫。”

他一向愛惜羽毛,不願手下流出次品,每見作品稍有不妥,立即徹底損毀不令流傳。姽婳見過他塗去為易容後的紫顏和她所作的畫,分明已是神品,偏刻意求全,讓兩人無法收藏到那幅好畫,一想到此心中大嘆可惜。

紫顏嘿嘿一笑,對傅傳紅道:“傳紅,難得我上回易容,姽婳姐姐有機會扮成男兒。這樣罷,你若能重畫昨日初遇我們時的情形,我就替你把鐲子求了來。”

傅傳紅道:“這有何難?”當即取出筆墨素絹畫了起來。此時傅傳紅滿腹情意,筆下如有神助。姽婳起先尚不肯來看,後來見他勾勒紫顏的女兒身,委實以假亂真與易容無異,不由得湊近了來看。

畫中紫顏雙髻嬌俏,於右前方站立,玉容清純嫵媚。姽婳則是個翩翩佳公子,稍側了臉站於其後,若有所思若有所遺。

“呀。”姽婳情不自禁地贊好,事隔一日,傅傳紅所繪絲毫不遜於前,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喏,這個給你。”

迷叠香鐲套於傅傳紅腕上,襲人香氣令他眉開眼笑。

酉時,虞泱在院門口等候,每來一師,由彩衣童女引往霆風閣。紫顏、姽婳、傅傳紅三人又是最晚到,虞泱親自帶路,穿花繞石,最後到了地方。

霆風閣高有三層,如一塊寶玉雕琢而成,通體建築渾然一體,光霞富麗。眾人坐在最上一層,近看夜色裏流翠青崖成了蒼茫野石,遠望碧波浩瀚上星星點點的船來船往,好風徐來,意態恬適,不知覺中飄飄欲仙。

樂師陽阿子、煉器師丹眉、匠作師璧月、堪輿師墟葬、醫師皎鏡、畫師傅傳紅、織繡師青鸞、制香師姽婳、易容師紫顏,九師匯集,獨靈法師依舊不見蹤影。虞泱待九人於玫瑰梳背椅中一一坐定,方請出崎岷山主攖寧子。

這其中傅傳紅、青鸞、姽婳、紫顏皆是頭回赴會,不曾見過這位奇人,紛紛恭敬施禮。行過禮擡頭一看,年過七旬的攖寧子慈眉善目,笑得甚是可親,長相上並無任何奇特處,反而太平易近人,失卻了可供回想的特征。紫顏盯了他反復看了三四遍,才記下他的臉,傅傳紅也覺這張臉面善到呆板,連提筆一畫的興趣也無。

先前曾經赴會的諸師均覺詫異,一直以來攖寧子貌如盛年,姿容偉秀,從未現過老態。雖然十年前沉香子未曾赴會,但二十年前與會易容師制作的那張面皮,應該保存得完好。此刻攖寧子竟以本來面貌登場,眾人不曉得出了何事故,分外不解。

攖寧子先回了一禮感激眾人前來,而後懇切說道:“聽聞諸位來時受了驚嚇,區區照顧不周,實在慚愧。我已命人嚴加搜查,務必尋出作亂之輩,請諸位放心。”眾師喏喏應了,疑惑地盯了他的臉。

“近來我心境變易,往年想求的那些長生不老、死而復生,如今覺得不過是癡人說夢。”攖寧子看出眾人心思,長長嘆息,“容顏不變又能如何?眼花氣喘,耳聾腿軟,縱然神醫能暫保我不死,卻無法真的使我不老。皎鏡大師,尊師已然過世了,是麽?”

皎鏡難得老實地回答道:“是,他得享高壽,走得安然。”

攖寧子道:“有生有死是世間常理,我想通啦,從今不想再與天鬥。不瞞諸位,我心意已決,只想把今趟的盛會辦得隆重些,之後也無心力再邀十師聚會,請諸位包涵則個。既是臨別之會,少不得有重禮饋贈,無須跟我這老家夥客氣。此外,趁了諸位都在,正好做個見證,容我把家業托付給兒子異熹,從此不問世事,樂得逍遙。”

饒是十師遇敵鎮定自若,聞言不免嘩然。誠然十師之會是攖寧子四十年前一時起念,但傳至今日已是第五回,對與會的各業各門而言早成慣例,此時說撤便撤,皆是一片惋惜之情。紫顏更是微微失望,今趟的他名不正言不順,正想下個十年堂堂正正赴會,不料聽到如此消息。

攖寧子召來身後陪立的兒子異熹,眾師見那人已是不惑之年,稍稍理解他心中的感嘆。

墟葬忖度良久,他隱約推算出攖寧子心境變故的端倪,因而更為介意靈法師未到場一事,道:“在下親去延請了那位靈法師,請問山主,他還不曾到麽?”

攖寧子一愣,目光射向燭火最幽暗的角落,道:“夙夜大師不是早就到了?”

眾人齊齊看去,原本空無一人的椅上,憑空多出一個墨袍男子。幽隱的火光照不清他的臉,即便近在咫尺,竟沒人能將他的容貌看個分明。紫顏極目望去,他的眉目稍一清晰,便化為混沌,湮沒在重重光影之後。然而對方散發出的詭譎之氣,與白日樹間救他時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