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朱(第3/4頁)

紫顏展開傅傳紅為他所作的圖,畫雖毀了,絹上那俏影仍留在心,如同照鏡子纖毫畢現。他嘆息道:“傅傳紅的畫雖好,人卻無大師風範。”姽婳道:“咦,莫非你以為十師是什麽正經老頭子?我們這班小輩入選十師的,乍一看誰會像大師?”

她眉毛輕揚,紫顏瞥見眉尖上細微的一個缺角,像蘭花凋了一瓣,摸出黛石研成的細筆極輕地點在上面。黛眉抖成一條柔和的弧線,自然地往鬢角蔓延,姽婳的臉立即有了俊朗生氣,雙眼也愈加明亮起來。

紫顏聽見傅傳紅出來的動靜,合掌收去眉筆,如藏起了點金的魔棒,若無其事地正襟坐好。

傅傳紅收拾完行李,寥寥數件用兩個青布包裹紮了,拎在手上。店老板聞訊牽來一匹瘦弱的騾子,紫顏使個眼色給姽婳,她三步並兩步牽來坐騎,把韁繩塞在傅傳紅手中。傅傳紅哈哈一笑,丟開駿馬徑直坐上騾子,道:“這騾脾氣不好,你們倆上去都得受傷,不如我來騎。”說完腳下使勁一蹬,騾子呼應似的不理會,鬧了他一個大紅臉。

姽婳忍了笑,與紫顏各自上了白馬,慢慢跟在傅傳紅身後,往長堤上去了。

三人沿芃河柳堤一路前行,傅傳紅一手挽了韁繩,一手提了酒盅,看一場山色花光,飲兩口灌腸美酒。在他眼中移步換景,望到的均是可入畫的妖嬈,素香浮動,瓊花搖曳,欣賞到雙目迷離就回過頭來,指了那一幅山水妙景對兩人贊嘆。

行至傍晚時分,遠遠看到一個人影穿梭的碼頭,如黑白色的樹影婆娑。河面忽然開闊,吐出數萬頃汪洋碧波,往來帆舟如蟻。離岸最近處有一座巍峨巨船如山嶽聳立,直插在滔滔湖面上,帆垂如雲,華樓疊峙。紫顏和姽婳嘖嘖稱奇,臨水觀波,只覺風景不厭相看,此船更若空中樓閣,令人作出世之想。

傅傳紅唇角留笑,轉身對兩人道:“此船名‘飛鶻’,由玉闌宇的璧月大師親自督工打造,每旬駛往露遠洲一趟,為那裏運送貨物。我們此行正是坐這船走。”

他話音剛落,遙遙地見到巨船上一星人影如彈丸下墜,撲通沒入水中,濺起一人高的水花。傅傳紅訝然變色,一夾雙腿,吆喝騾子飛快奔向碼頭。大船上大呼小叫,有人丟下手臂粗的纜繩,無奈落水者只顧懼怕沒頂,哪裏看得見手邊的救命繩索。

傅傳紅轉眼到了碼頭,想也沒想,一頭紮進水裏向落水者撲騰過去。紫顏與姽婳隨後趕到,見他比落水者姿勢更為難看,咕咚兩聲陷進水中沒了動靜。

兩人目瞪口呆,姽婳道:“如我沒記錯,你我這身易容浸不得水。”紫顏苦笑:“是,沒用面具,膏粉一洗就全化。”姽婳道:“那便是無法救你這新任師父?”紫顏仰頭向大船看去,甲板上人頭攢動,一個寬肥的灰袍身影如蝙蝠張翼落下,在他的凝望中倏地射入水中。

不多時,落水者與傅傳紅被那人一手托了一個泅渡上岸。紫顏與姽婳連忙奔上,見落水者客商打扮,臉色青紫,神智已然不清。傅傳紅嗆聲連天,口鼻中湧出水來,涼風一吹,像零落的葉子瑟瑟發抖。姽婳從行囊裏取了件辟邪綾錦披風給他蓋上,傅傳紅忽然兩眼大睜,東張西望道:“那個人呢?”

落水者在灰袍男子懷裏躺著。紫顏不覺多看了灰袍人幾眼,二十多歲年紀,滾圓鋥亮的光頭,偏戴了一只碩大的金圓水晶耳環,招搖地閃在黃昏中。他的眼神很邪,桃花似的向上挑著,四下望見紫顏的白馬,怪哼一聲,提溜著落水者往馬背上弓身扔去。落水者胸口一撞馬脊,猛地吐出一攤水,驚得白馬踏蹄。

紫顏拉住韁繩,剛想上前救助落水者,灰袍人趕上一步,猛地幾掌擊在那人背上,頗有殺人的架勢。紫顏微一思忖,沒有向前,反退後走到傅傳紅身邊。傅傳紅被姽婳扶起,指了灰袍人叫道:“喂,你想幹什麽?”

灰袍人打過七八掌,伸手扒去落水者的衣衫,在他臍中摳了兩下。白花花的皮肉盡露,姽婳登即不敢再看,低頭撇向一邊。風中落水者背脊上被灰袍人擊打的傷痕歷歷在目,對方卻不過癮,一拽那可憐人的雙膝,竟將他倒拎起在半空。四周看熱鬧的人群漸漸圍攏,不知灰袍人究竟是在救人還是在施虐,議論紛起。

傅傳紅氣得跺腳,拉了姽婳直喊道:“快,快!誰讓他住手?光天化日傷人性命,有沒有天理!”姽婳剛伸手入懷,灰袍人突然電目一折,刺在她心口,當下就有種心挖空了的感覺。姽婳一陣窒息,轉手在袖中換了一抹香氣拂在鼻尖,心頭憋屈的難受才略略減了。

灰袍人把落水者高高拎起,俯首湊到那人耳邊,呼呼吹了三下。那人終於回上一口氣,接連咳出幾聲,青紫的臉醬成豬肝色。灰袍人冷冷地把他摔在地上,頭也不回地往船上走。落水者喘息著蘇醒過來,茫然地望了一群陌生人好奇的眼,摸摸頭站起,好一會兒,天不再旋地也不再轉,頓時就精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