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回果

大雪後的蒼堯國,異常熱鬧。

人們蟄伏了多個雪天,終於在放晴的那日,牽挽出街,珠纓蒙蓋,喧嘩聲滔滔洋溢城野。原本冷清的酒家裏格外喧囂,大桶的酒剛搬出窖就售空,酒桶七倒八斜地堆著。酒客們肆意閑聊著久違的逸聞,澤毗城外蒙索那的公主時不時溜到他們嘴邊,描述得天仙也似,但覺能見到個影子也好。

遺憾的是,蘭伽已將桫欏公主迎進了蒼堯王宮。當日金翠鋪天,綺羅畢集,惹得全城百姓簇擁觀望,她的族人被留在城外營地好生供養。一旦香影散去,徒剩下數十頂帳篷在風中寂寂,猶如雪消霽止,過往行人便覺空蕩蕩若有所失,悵惘地聽幾聲野獸嘶鳴,遙想公主妖嬈的風姿。

然而激蕩人心的事正在發生,王室定了一個吉日驗證桫欏的夢之預言,舉國歡慶的隆重典禮盛大地召開。群官與百姓被玄妙的傳言迷了心,忘記了千姿才是敕封的太子,一味好奇地想知道天定的姻緣是否屬實,先王五個兒子中何人能與桫欏打開祝福之盒。另三個素不得寵的王子心思活絡起來,往王後白蓮處走動得勤快了,與宗室長輩們也多了聯絡,這個突發的吉祥事件,讓全國上下如大家族般融洽。

蘭伽披了雲光繡袍,一身風流蘊聚,在宮裏疾速地走。

“殿下,殿下!”司禮官穿了厚重的華服,吃力地追了蘭伽碎步跑,“就要迎入公主了,殿下不能離開。”

“王後呢?我要見我娘,她在哪裏?”蘭伽眸子裏露著怯,回視司禮官時報以兇狠的目光,怒氣沖沖地道,“王後不是該在這裏的嗎?為什麽尋不見她。”

司禮官抹了抹汗,恭敬地回道:“王後不滿意新制的鳳冠,回裏庫親自挑選去了。請殿下回去稍等……”蘭伽一言不發,直往裏庫裏走去,司禮官想要阻攔,被他甩手一推倒在地上。

環伺的婢女被遣開了,白蓮獨自漠然坐在錦衣繡服裏。周遭靈香馥郁,光燭徹殿,她卻如枯竭的僵蠶無力地陷落在羽衣金冠中。直至蘭伽步入身後,低低地叫了她一聲,白蓮醒神過來,凝目移向愛子。

“過來,坐。”指染蔻丹,玉管晶瑩,她牽了蘭伽的手,母子被一片光華溫暖包圍。

“母後,孩兒……有點怕。”蘭伽直陳內心的脆弱,倚在白蓮身邊。

“你是天命所歸,怕什麽?你會成為蒼堯的王者,沒有人可以阻撓。”白蓮拍著他的肩頭,仔細端詳,十三歲的少年仍是纖弱。當年,也是十三歲的千姿已能力敵驍馬幫群雄,蘭伽不會輸給他。她眸中綻露出流麗的金光,那是帝王的顏色,她將把這勇氣賦予最疼愛的兒子。

“哥哥他……”

“他不會來的。只要你能打開祝福之盒,他不會來。”白蓮篤定地說著,撫著愛子的頭發,“等你做了蒼堯的王,他會回到江湖,你看過他身邊的人沒有,那些人沒一個想他留下。”

“江湖,比蒼堯更大?”蘭伽斂了迷惘的神色,挺直了胸膛冷冷地道,“他想等著我出糗,再悠然回來取而代之,我不會給他機會。今日試盒,成功便罷,如果失敗,我就立即斬了桫欏那個妖女,登基即位!”他胸口張牙舞爪的雄獅仿佛探出了尖利的爪子,在空中劃下誓言。

“這才是我的孩子。”白蓮嘴上稱許,恍惚間好像看見了千姿。她期望蘭伽有長子的氣魄,卻又不想他走上舊路,在殺伐闖蕩中打下江山。她要兒子安穩地做一個富貴君王,守了這一方寶地直至天年。於是她遲疑地問他:“你不愛桫欏的美貌?”

“我愛的是和她一起解開咒語,我愛的是蒙索那的王宮寶藏,至於桫欏的美貌——”他轉頭看白蓮秾艷的鳳眼,“蒼堯最美的永遠是母後。”

千姿若有你一分孝順……白蓮黯然地想,眼中那抹金色漸漸灰敗。她給不了千姿什麽,只能將所有心血灌注給蘭伽,還好這個兒子沒有讓她失望。

也僅是不失望而已。

王宮正殿龍象宮外,金黃的儀仗與鐵青的兵甲森然布列,如兩條蛟龍交相對峙。吉時將至,鐘鼓齊鳴,在大樂激昂的曲調中,六十四名戴了神怪面具的男女魚貫進入殿外廣場。他們穿白袍、披黃帛,頭飾彩羽,懸珠於頸,雙手執了花枝,隨鼓樂當庭起舞。又有一人玄衣紫帶,手持一尊花泥塑紅面獠牙神像,進入舞者當中,隨即被團團圍住。

這是祭祀蒼堯龍神的儀式,百官與觀禮的民眾匍匐在宮外,將頭略略擡離地面遙望。接下來的試盒大典則是全新的規制,司禮官無不振奮精神,提防有失。偏偏太子千姿在這關鍵時分不知所蹤,百般無奈之下,司禮官不得不挪走禦帳裏空缺的金漆座椅,將三王子膺福列在了首位,接下來是四王子玉尾,六王子長秋和七王子蘭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