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枰上詭道(第4/6頁)

  然翁微微一笑道:“老狐狸果然老奸巨猾,聞弦歌而知雅意,如何?”

  古月仙人道:“然翁有命,古月豈敢有違,請然翁著子。”他說完,在棋枰四角星位上布下勢子後,便閉上了眼。

  然翁見他閉上了眼睛,反倒遲疑起來。他與古月仙人世外之交已有數千年,二人琴棋詩酒,相得甚歡,雙方都對彼此十分敬佩。然翁知道古月仙人由外道而成正果,遠比旁人艱難,因此比尋常人更難為言語所動。既然他不願出手,無論說什麽都沒用,好容易答應了自己這個請求,那也就是唯一的機會。本來然翁自覺棋藝與古月仙人相較起碼不會差多少,可是自從古月仙人宣稱棋藝大長,要閉目與自己下後,每局棋到了中盤後自己就棋形崩壞,他實在不明白其中關竅。下棋雖有盲棋一說,但下盲棋也是對方報出落子的方位後才能應付,像古月仙人這般根本不看棋枰,應對卻絲毫無誤,便是然翁也看不出其中的奧妙來。

  陳靖仇聽然翁說自己若贏了古月仙人,古月仙人便要出手救人,這才恍然大悟,心道:“原來然翁是激將法,果然姜還是老的辣。”他只盼著然翁能將古月仙人殺得大敗,這般古月仙人便再無推托,師父也可化險為夷了。見然翁沉吟著就是不落子,心中焦急萬分,可又不敢說話,只是睜大了眼看看然翁,又看看古月仙人,心道:“古月仙人閉上了眼怎麽還能下棋?難道他在眼角縫裏偷看不成?”可想來也不可能。古月仙人氣度非凡,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定不可能這般耍賴。只是不看棋枰還能得心應手地下棋,陳靖仇實在想不出來其中的奧妙。

  正在這時,然翁忽道:“行了。”伸手將一子落在枰上。棋聲清越,余音不絕。他一子甫落,古月仙人也已應了一手。陳靖仇對棋道雖然不精,但亦非門外漢,見然翁是掛角,古月仙人應的是拆二,完全無誤,心中一動,忖道:“古月先生落子時毫無錯訛,自然可以說他對棋枰已爛熟於心,可他怎麽知道然翁是在掛角?難道說他已經把然翁的步數統統算定了?不對,只怕還是在偷看。”

  弈棋之道,單是一個開局便有幾十種變化,一著不慎,滿盤皆輸,就算一個大國手和一個初學下棋的孩子之間對弈,也不可能算定對方的所有步數。陳靖仇心中已隱隱覺得不對,只怕其中另有奧妙。他棋藝不精,也看不出然翁和古月仙人所下棋著中的微妙變化,索性就不看棋枰,注意的只是然翁和古月仙人下棋時的神情。然翁一子在手便全神貫注,物我兩忘,只怕就算天崩地裂於前也難移其情,而古月仙人則好整以暇地端坐著,雙眼緊閉,然翁落一子後,他便應一手,每一手都準確無誤。陳靖仇看他們下了十幾手,然翁越下越慢,古月仙人的眼睛也根本沒有睜開過的跡象,心想:“我猜古月先生在偷看,定是小人之心了。可他到底是怎麽應對的?”

  然翁越下越是凝重。當初古月仙人說要閉目與自己下,他本來大不服氣,覺得古月仙人太過托大,非要殺他個一敗塗地才行,可真下起來,反是自己縛手縛腳,難以施展。可是要他承認古月仙人的棋藝遠遠超過自己,然翁委實不願,心道:“雖然老狐狸以前和我下棋也從未敗過,但每一局勝負都甚微,每回不到收官都看不出誰輸誰贏,一定在搞什麽鬼。這回是要讓老狐狸去救陳公子的師父,我可不能輸。”只是下棋要有平常心,然翁刻意求勝,一邊還要猜古月仙人到底在搞什麽鬼,已然失了平常心,十幾子一過,先行之利漸漸失去,白子隱然有反客為主之勢,這一子便怎麽都拿不定主意,只覺下在這邊,那邊便會告急,下在那邊,這邊便又吃緊。本來若是平常對弈,他自然不會如此思前想後,該怎麽下就怎麽下,失之東隅,收之桑榆,自己並不吃虧。但古月仙人閉上眼睛和他下,然翁就覺得自己已占了大便宜,哪一邊都不能失去,因此反倒舉棋不定。他思前想後,手拿著棋子便不自覺地在石上一敲,“啪”一聲輕響。古月仙人聽得這響聲,眉頭一皺,道:“然翁,你剛才沒下吧?”

  下棋時發出異響怪聲,擾亂對方思緒,實是犯規之舉,只有那些棋品很不好的人才會幹,然翁若不是一心思索著這一著棋也不會如此。聽得古月仙人問起,忙道:“對不住,方才不小心敲了一下,還沒下。”

  古月仙人沒再說什麽,一邊的陳靖仇卻是心頭一亮,忖道:“古月先生確實不會偷看,難道……他是靠耳朵聽出落子方位的?”棋子敲在棋枰上,自會發出聲響,但這聲響在陳靖仇聽來一般無二,根本聽不出有什麽不同。他想通了這點,一時也不敢相信,便緊緊盯著古月仙人。此時然翁又落下一子,這一子方落,陳靖仇便見古月仙人的耳朵微微一動,應了一手,正是棋枰上的急所。又看了幾著,他已是了然於胸,心道:“對了!定是如此!然翁說古月先生有天眼天耳,他年紀比然翁還大,在這石頭棋枰前打譜都不知打了幾十萬遍,每個點的聲音都聽得熟而又熟,只消一聽落子之聲便可知道方位,難怪可以閉上眼下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