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無淚之城(第3/5頁)

  從未見過的生身父母,其中有一個也不是人。

  一切前提都不存在,所有結論都是空談。

  他感覺到自己是如此的寒冷,在裏約熱內盧二十三度溫暖的風裏,整個人不住顫抖。即使有溫柔的懷抱將他緊緊包圍,冰冷的皮膚覆蓋上溫柔的毛羽,也不能讓他逐漸沉到底的心稍微好過些。

  擁抱他的是鳳凰。

  她沒有去看表演,而是飛出了圍墻,俯身將山狗圍在自己臂膀裏。山狗埋著頭,連呼吸仿佛都消失了,渾身上下的皮膚在不知不覺間,竟然變得一片冰冷。良久良久,他抹了一把鼻子,臉上肌肉抽搐著,勉強向她笑:“你不怕我。”

  她安慰地拍拍他的頭:“傻瓜,你是人的時候我都不怕,一半更不怕啦。”

  依偎著坐在圍墻外,植物園內隱約傳來了極優美的音樂聲。表演開始了。幾乎所有的非人種族,都在裏面了。

  鳳凰輕聲說:“我把你弄進去吧。一定要找到蚯蚓他們。”

  閉幕表揚的場地,設在裏約熱內盧植物園最出名的景點之一:王蓮池。

  數日前還空空蕩蕩的湖水中,現在憑空冒出了一株極巨大的巴西鐵樹,寬堪數十人合抱。筆直樹幹插入天空,一直到肉眼無法辨別的高處,上面有絲竹聲隱隱飄來。

  這是嗜糖蚯蚓一族的傑作,提前數日布下巴西鐵樹種在湖水中,以每天數百米的速度瘋狂生長,直到隱入雲霄。停止縱向的生長後,自最高的頂端發芽,生成唯一的一片葉,正圓形,直徑三公裏,呈三十度向內凹下。

  布雲鳥們從世界各地收集潔凈的雨雲,集中在這片葉子上空降雨,匯聚成另一眼美麗的湖。蚯蚓們改良了珍貴的十六瓣子夜蓮,使之在湖中無根盛放,紫瓣金蕊,熠熠生輝,是為舞台的基座。圍繞這基座有無數碧色水草糾結,作為裝飾和烘托。

  觀眾自大門進入,確認身份後就會得到一枚王蓮子,到達湖邊,會看到無數長掛女蘿一頭纏繞鐵樹,一頭牽掛湖邊,跟索道飛車一樣,將來客接引上樹頂。他們手中的王蓮子,一旦投入水中,即刻會膨脹成小巧的綠衣蓮座,被湖底無色而極強韌的水草固定一處,舒舒服服坐上去,正好平視台上歌舞,賞心悅目。

  為聚會表演的是蝶之族類,承擔奏樂任務的是八音竹節蟲。九千只人頭蝶身的花尾美人蝶,根據各自顏色的不同,立體組合成盛裝人物,連眉眼發梢都栩栩如生,正演出全本舞蹈劇“蝴蝶夫人”。神秘莫測的八音竹節蟲則全體隱藏在蓮花座下,沒有露面,正合幕後功臣之妙。

  這兩族分別是非人世界的歌舞音韻世家,素來南轅北轍,不相配合,此時有機會合璧出場,當真是妙絕天下,看得一眾非人如癡如醉。

  不過,最完美的故事都沒有結局,當最美麗的那首詠嘆調“啊,那明朗的一天”奏響,花尾美人蝶們配合著在空中旋轉出無限曼妙的舞姿,無數聲各種語言的喝彩將要從四面八方爆發的時候。從蓮花舞台的上空,一聲大叫傳來,舉座大驚,擡頭去看,發現那裏有只大鳥展翅飛過,丟下一個人流星般高速墜落,觀眾席裏有兩只飛天蜥蜴當機立斷,騰空而起前去截斷,但是對方來勢實在太快,不但沒截住,自己還被甩下了水。

  那人咚的一聲,全身心砸上了舞台。

  一場蝴蝶春夢,被砸到四面帶風,登時就散了。這一下全體看戲的都被惹毛,尤其是一些追星族,好不容易啊,一兩百年才看得到一次八音竹節蟲表演,這旱地流星是怎麽回事。當下紛紛或飛或爬,要上前揪住那罪魁禍首痛扁。但要論到抓狂程度,真正臻於崩潰級別的不是別人,正是在巴黎和山狗匆匆分手的那三條小蚯蚓:銀灰,碧綠,桃紅。

  巴黎一別,三條蚯蚓四處閑逛了一番,大大過了把世俗煙火的癮頭。尤其是銀灰,將青陸銀芯往自己懷裏一揣,倘無意外,自此都可以從當長老的噩夢裏溜之大吉了。不過,不當長老,不表示就什麽活都不幹,就像它們出現在這裏,可不是為了單純觀光,人家角色可重要了,乃是本台表演的舞台總監。

  作為總監,須臾不可離開表演現場,因此一直駐守在蓮花一角。騷亂初起時,它們搶出去,打空中一掠眼,已經覺得來者面熟,情急之下拋出收納葫蘆索,搶在眾多非人票友上前一家踩一腳之前,將那人裹在葫蘆裏拖了回來,而且當機立斷,一同連滾帶爬下了鐵樹,躲在一叢千秋萬代豬籠草裏,聽無數非人巡回搜索不果,而後罵罵咧咧各自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