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往事

  睡夢中,出現撒哈拉之眼明凈的天空。

  那是一個春天。

  溫控中心突然出現另一個工作人員,蚯蚓們說是聯盟抓到的不知名半人種,放在這裏勞動改造。她白生生地站在百花叢中,眉目像畫一樣,向我溫柔微笑。桃紅介紹說,她叫秋秋。

  秋秋不愛說話,只是每天跟著我走來走去。我在協調蚯蚓們和人類科學家的研究進度時,她就在一邊,好奇地望著。

  人世間的一切,對她來說,仿佛都是新的。

  我沒有去問,她到底屬於什麽半人種。一切非人與人,在我心裏都是同樣,而在我的拍档豬哥心裏,非人還要可愛些。所以我們出任務的時候,放走的獵物比抓到的多。

  我慢慢習慣她的陪伴,她身上有一種好聞的、水的氣息。晚上我們去散步,她最喜歡追逐那些到處亂跑的植物,那也是她唯一願意說話的時候,對著去串門、戀愛、開派對的辣椒茄子念念有詞。

  望著她我感覺溫柔。這感覺只有在看著豬哥的時候有過,因為他一直照顧我,但是,豬哥是男人。

  那兩棵喜歡結怪東西的桃樹從西域移植來的時候,秋秋比任何時候都開心。我想她大概是覺得自己太白了,所以迷戀那花開時迷離璀璨的顏色。她對我說,看到樹,就要想到她。

  我決定休假,帶秋秋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正好歐洲聯盟的大老板殺人狐狸來撒哈拉之眼公幹,我決定搭一程順風機去巴黎。沒有和蚯蚓們告別,我就走了。

  我不知道,這是我最後的美夢。厄運即將開始。

  喉嚨被扼住之前,還在放聲高唱。翅膀馬上要斷了,眼睛卻看過天空。

  我們上了飛機。沒起飛多久,秋秋就覺得渴,我起身去後艙給她打水,這時候我們飛出了撒哈拉之眼的大氣調節區,只不過一分鐘,當我回去的時候,先聽到機艙裏工作人員的驚叫,扭打的聲音,我趕過去,看到秋秋捂住臉一聲聲狂叫,無比詭異的,整個人在發銹,爆裂,腐爛,軟化,傳來臭味。我來不及反應,眼睜睜看著聯盟工作人員,一手推她下了三萬米高空。

  我刹那崩潰。

  狂怒與悲傷,潮水一般淹沒我。

  我回到了十五歲以前。世界於我是一個亂葬崗。生或死,我的或其他人的。都不重要了。

  我也跳下了飛機。

  最後的僥幸,是再看到秋秋一眼。

  無論她是什麽樣子的,我愛她。

  眼淚滑過山狗的臉頰。

  他睜開眼。三條蚯蚓們在他頭頂,正仔細地觀察著他。輕輕問:“你想起來了?”

  山狗點點頭。

  是的,我想起來了。

  連同與父母的往事,荒墳地的際遇,豬哥帶我出來考獵人資格之後的所有細節。歡笑與陶冶。點點滴滴。

  想起了秋秋。想起了那些似真似疑的時刻,原來都是一種模糊的提醒。

  想起他出手攻擊豬哥之後,被光行帶到撒哈拉之眼,豬哥從聯盟總部偷出換心藤,去除了他那些不堪回首的記憶,再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拜托拔魯達與嗜糖蚯蚓衛護照顧。

  他永遠對人那麽好。也不見要求什麽回報。

  山狗抹去眼淚。鳳凰抱住了他的頭。

  十五分鐘後山狗噹啷一聲倒地,原來抱太緊,他竟然窒息了……

  經過一輪緊張而有效的鳥工呼吸,山狗醒來。這次他神情極為平靜,輕輕問蚯蚓:“秋秋,是怎麽一回事。”

  銀灰早與兄弟咬了半天耳朵,既然決定了要坦白,不再有半點猶豫,一口氣道:“我們當初被你抓回撒哈拉之眼,心裏十分不忿,一直搞些東西玩你,這些記憶長老應該沒拿,你記得吧?”

  山狗點點頭:“記得。”多說一句:“想不記得都難。”

  銀灰嘆口氣:“可是你的神經實在堅硬,等閑玩你不動,所以有一天我們想了個絕招。心想這下必定行了。”

  它們做了一個人。

  以蓮藕為身體,以情人草代替腦髓,以千年油桐木為骨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