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有鳳凰自遠方來

  晚上,山狗跑去食堂吃飯,內衣口袋裏藏了個小花蕾,裝的正是撒哈拉之眼城市規劃與建設現任總設計師,總工程師,總監理,以及唯一泥水匠——牛花花——給他的一點反向溶解液。這玩意看上去澄清透明,和H2O耶模耶樣,但是牛花花千叮萬囑,說絕對絕對不要滴到任何有機物或無機物的表面,山狗是個很有科學精神的人,忍不住就刨根問底,說萬一滴上去了怎麽辦?牛花花嚴肅地說,上一年它自己不小心滴了一點在沙漠裏,結果今年有消息傳來,說復活節島上巨人石像出現了大規模的溶陷現象,而且一直持續,原因不明。說起來呢,復活節島就剛剛好正對撒哈拉沙漠。

  把地球化個對心穿那麽了不起?老實說山狗是有點懷疑的。不過他親眼目睹了牛花花分泌溶解液的過程,其折騰程度堪比一個體重八十斤的女人一次生出六胞胎來。真是費了牛鼻子勁啊。完了還鄭重地從自己身上長出一個小小的花蕾當容器接了,遞給山狗。它很虛弱的盤在地上說:“這個,過山百草得味,可以成靈芝,過海群魚得沾,可以成蛟龍,現在給你,你拿去搞破壞,真是沒天理。”山狗後來越想越不對,硬是回頭敲了牛花花一個鑿栗:“你西遊記看多了吧,那是人家白龍馬尿尿才有的功能!”牛花花沉默了一下,嘀咕道:“我一會去把你的狗骨頭公寓化掉~~”

  今天晚飯的菜還不錯,山狗卻吃得心不在焉,食堂中川流不息的人,人手一個飯盒,說說笑笑。但凡經過他身邊的,都停下來和他寒暄兩句,不過這些人的社交技巧普遍比較低下,千篇一律只會說:“吃飯啊?吃什麽呢?哦,慢慢吃啊。”一開始山狗殷勤應對,附送眼神接觸十秒與燦爛微笑一個,後來腮幫子實在應付不了咀嚼和微笑的沉重收縮任務,強烈的發起酸來。因此山狗改變了政策,只顧自己低頭吃,眼角余光一瞟到有人在自己身邊停下,就順口說:“吃飯,吃排骨,好,回見。”

  然後,他聽到了一聲銀鈴般的微笑。

  按照通俗小說的橋段,這個時候,山狗兄弟的心臟應該在一瞬間停止跳動,有種叫緣分的莫須有的東西破空而來,以時速二百公裏的巨大沖擊一頭撞在他胸膛上。從此後,他要過上被傳說中的愛情奴役的生活。

  但是,根據過去三十多年的生活經驗,山狗非常清楚地知道,這種好事是絕對不會落到自己身上的。引用好友豬哥的一句話:

  即使太陽從西邊出來,太平洋的水變成火焰,

  即使辟塵愛上了狄南美,而我跑去自殺,

  仍然千萬不要相信路邊那個看著你笑的女孩子對你一見鐘情,

  你應該趕快檢查自己的褲子拉練。

  受過這樣的心理承受力強化訓練之後,山狗對這甜美的聲音雖然立刻大有好感,但也能夠做到處變不驚。慢慢擡起頭來,好像自己不是處男那樣,從容端詳那個站在自己身邊的人。

  他含著一口排骨,擡起頭看那個站在自己身邊的人。

  女人。

  鳥人。

  不,山狗沒有罵人。

  那真的是一個美麗的,華貴的,安詳的,鳥人。

  鳳凰。

  她自我介紹道。我是鳳凰。

  她有一張精致如雕刻的臉。帶著雲石那樣淡而勻的白。狹長秀美的眼睛,閃爍熱烈光彩,那光輝猶如高空一萬米處的純凈藍天,與人間一毫無涉。脖子以下,她穿了件中國式的對襟小衣,紐扣精致,剪裁工整,背脊上不知道為什麽微微突出一塊。再往下,兩只鳥爪~~

  山狗高舉雙手,對著自己的臉來了個雙風灌耳,眼睛還是無法從那雙如假包換的鳥爪上移開,愣了很久,他終於擠出了一句話:“你的聲音很好聽。”

  鳳凰爽朗的笑出聲來,秋梨般脆生生的,入耳無限的熨帖舒服,像是你被蚊子咬了,咬在心上,然後有只手伸過來,把那癢癢輕輕一撓。她順勢坐低在山狗對面的位子上,說:“我以前聲音不是這樣的,不過今天早上報到的時候,路上遇到一只小蚯蚓,給了我一瓶川貝枇杷膏,奇怪,我喝一口聲音就變了。”

  川貝枇杷膏?除了平喘化痰之外,原來還可以換人家聲帶的。山狗知道那些蚯蚓雖然八卦,卻很少管人閑事,為什麽如此主動,值得一問。結果無巧不巧,那口藥的效力似乎已經過了,鳳凰最後一個字已經是舊聲音,而這聲音到底是什麽質地,山狗並沒有聽得太仔細,因為在那個字脫離鳳凰口邊,出現在這個世界上的時候,他面前那張本來固定得上好的餐桌猛然拔地而起,像一艘火箭一樣直沖屋頂,咚的一聲巨響,與天花板親了一嘴,然後摔落地上,變成八片。與此同時,所有在餐廳中吃著飯的人都飛了起來,連山狗在內,大家對這突如其來的自由顯然不是很習慣,撞來撞去,拉拉扯扯,很快各自頭上就多了幾個包,衣服都爛掉不少。同時,沙拉和蒜香面包愉快的在空中結伴而行,擦過山狗嘴邊的時候躲閃不夠快速,被他咬了一口,其他無數菜肴米飯,連同廚房設備,還有服務員,都一起跑到了地板以上,天花板以下,場面之熱鬧,實在前所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