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 英雄 十五、養豬人(第2/2頁)



  但他的雙手止不住的顫抖,怎麽也滴不下去。自己一手養大的豬,再由自己親手殺死,這世界還真是幽默。但唐缺只是個粗人,不懂得欣賞這種幽默。

  他的腦子裏亂紛紛的,一會兒想到死去的老爺,一會兒想到城裏的大小姐和姑爺,一會兒想到自己這一生的孤獨與快樂,拿不定主意。倒是阿蹭聞著那藥物的香味,似乎是有些饞,用獠牙拱了一下。唐缺一下沒拿住,酒壺當啷一聲落在地上。

  阿蹭當即伸出舌頭去舔噬,唐缺下意識的大喝一聲:“別碰!”他猛然俯身,抓起那酒壺,狠狠向豬欄外扔了出去。

  管不了那麽多了,唐缺想,我不能殺我的香豬。對不起了雲大人,我什麽都不懂,我只是個養豬的。

  他從身上取出一把匕首,開始為阿蹭解脖套。脖套取下來的一刹那,阿蹭疼得渾身哆嗦,但隨即顯得十分舒服。

  唐缺顧不得身邊的香豬是不是來自自己草場的了,這一刻,在他眼中,這些香豬都是他養大的。他要把它們放走,讓它們得到自由,讓什麽重任、什麽大體、什麽狗屁戰爭見鬼去吧。

  他開始一個接一個的為香豬們取下那束縛他們自由的脖套,每取下一個,心理的安慰便多一分。但是沒過多長時間,聽到動靜的值夜衛兵過來了。

  “養豬的,大半夜不睡覺折騰什麽呢?”衛兵話音剛落,手裏的火把就照到了唐缺身上。

  “你在幹什麽?”他的同伴拔出腰刀指向唐缺,“快停下!活得不耐煩啦!”唐缺不理睬他。這個一輩子低聲下氣的養豬人,仿佛沒有聽到這聲嚴厲的呵斥,繼續著手上的動作。衛兵毫不猶豫,一刀劈下去,刀鋒劃過,將他的右臂生生砍斷。

  唐缺感覺到了刀的冰涼和右臂的消失,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撲。但他很快掙紮著爬起來,用左手抓過匕首,試圖把那個剛解到一半的脖套徹底割下來。衛兵擡手又是一刀,這一刀狠狠砍在背上,唐缺甚至沒來得及哼一聲,就倒地斃命了。

  “他媽的,這養豬的發瘋了!”衛兵罵罵咧咧,想把他的屍體拖出去,但手還沒碰到就縮了回來。

  “一身的臭氣,真惡心!”他對同伴說,“咱們先去匯報,然後找個雜役來處理屍體。”他們都沒有注意到,當養豬人倒地身亡時,豬欄中出現了一陣短暫的騷動,隨即是一片可怕的寂靜。

  天亮了。據說南淮已經沒剩下多少兵馬,極有可能畢其功於一役。在這種說法的激勵下,香豬營的士氣頗高。

  勝利本身還不是最值得期待的,大家尤其高興的是,打完這一仗之後,終於不必再騎這些該死的殺千刀的香豬了。他們騎上香豬,帶好備用的,迫不及待的向營門而去。

  他們看見一具屍體,高高懸掛在營門口。那是那個自稱來自越州的養豬佬,在夜裏試圖偷偷放走香豬,被當場擊殺,現在屍體被掛在那裏示眾。那具屍體上血跡未幹,在微風中輕輕搖擺著,仿佛還在做著無力的掙紮。

  一名騎兵揚起手裏的馬鞭,狠狠一鞭子抽到屍體上,抽得屍體打了個轉:“衍國真是沒人了,派這麽個笨蛋來……”他話音未落,突然感到胯下的香豬劇烈的顛簸起來,還沒意識到究竟發生了什麽,已經被甩到了地上。他倒也伸手敏捷,雙手撐地,立即跳起。就在這一瞬間,他感到了腹部的涼意,香豬的長牙從這一點刺了進去。臨死之前,他只來得及看見香豬耳下的一條長長的傷疤。

  這頭殺人的香豬爆發出一聲淒厲的長嘯,它後蹄委屈、前蹄緊繃,擺出戰鬥的姿態,面向著四周還沒翻譯過來的叛軍騎士們。仿佛那是一聲號召,所有的香豬們都嗥叫起來。那聲音粗糲刺耳,帶著靈魂深處的不屈的野性,令聽者不寒而栗。

  一聲慘叫,第二名騎士被自己的坐騎甩在了地上,接著是第三名、第四名。“這些豬瘋啦!”士兵們叫道。他們試圖拉緊皮繩,用脖套控制香豬,然後驚恐的發現,這一招不管用了。

  看來香豬們真的瘋了。它們不再懼怕鋒銳的鋸齒,不再懼怕鋸齒帶來的疼痛,接二連三地將背上的敵人甩在地上。它們不再忍耐,也不再屈服,用自己的獠牙和硬蹄,用自己的生命,像戰士一樣搏鬥著。它們把所有的痛苦和屈辱宣泄在每一次沖擊中,讓自由釋放在死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