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 英雄 十一、學者(第2/2頁)



  “那些蜈蚣不在了吧?”他聲音發顫地問。

  “你的問題不精確,”宇文非慢吞吞地回答,“活的不在了,死的還在。”雲湛這才敢進去,左右巡視一圈,把心放下:“你又不是走江湖賣藝的,把蜈蚣弄得滿身爬幹嗎?”“我也並非有意為之,”他說,“不過是專心致志於手中之事,無暇顧及罷了。”雲湛大叫起來:“無暇顧及?你知不知道那玩意兒蜇你一下足夠你死十次?三葉蜈蚣放在身上亂爬,你真是天下第一人!”“三葉蜈蚣的習性是只自衛,不主動攻擊,”宇文非說得很輕松,“所以放在身上也沒事兒。”“你對你的理論還真是深信不疑,”雲湛嘆口氣,“但願你的藥方真的能管用。”宇文非的回答讓他差點當場吐血:“我可不能保證管用。據我的推斷,這其間無用的成分太多,很有可能大大的妨礙效果。”他揮手制止雲湛繼續發問,自顧自的說下去:“自古以來,醫之一道就被人為的塗抹上許多神秘色彩。其實只有極高明的醫術才會用得上星曜的法術,才需要精神力量來指引,什麽頭痛發熱也要借助印池的力量,完全是愚人之說。”雲湛大為詫異,沒想到這書袋還有這等見解,一時間有點回不過神來。宇文非繼續說:“我研究了大量的醫書,發現其中的藥方很多都相當古怪,那些藥引子更加匪夷所思,我分析那些成分,很難說能有什麽效用。但按照書裏的記載,又的確很管用。”“其實世上的事情,研究精微了總能發現,事物的本原事簡單而和諧的,”宇文非嘆息一聲,“但我們總被那些紛繁復雜的假象蒙住眼睛,以至於要去霧中看花,那是何等的迷題啊!”宇文非想起了龍淵閣裏的那些書卷。千百年來,他們靜默的堆積在那裏,組成一道令人敬畏的城墻。他徜徉於龍淵閣的每一個房間,每一處走廊,單是聞著那些紙墨的氣息,就令人迷醉不已。龍淵閣是一個象征,一個神話,一個完整而自洽的世界。

  這裏承載著九州所有的歷史與知識,幾乎就是九州世界在紙上的投影。龍淵閣的學者們在這個狹小而無限廣大的世界中撲騰著,有時候像自由的魚,有時候像快要淹死的溺水者。

  宇文非剛進入龍淵閣時覺得自己像是一條海裏的魚,眼前的一切浩瀚無際,充滿了令人無法抗拒的吸引力。但當他真的沉浸入那些書本之後,困惑開始逐漸產生。

  “我們真的能從書中尋找到真相麽?”他有一次壯著膽子問老師,“文字和紙張,我想不到時間還有比這二者更加脆弱的物體。我們可以任意的塗抹,任意的拼接,任意的否定它們的本來面目。歷經時間的沖刷,我們該怎樣找到知識的本原?”老師沉思了一會兒,最後說:“記住,已發生的永遠是已發生的,已存在的也永遠是已存在的,它們已經在真實的歷史上留下了痕跡。文字扭曲的只是觀念,而非事實。”老師轉身離開,留給宇文非一個淵博而蒼涼的背影。宇文非愣了半天,一會兒覺得老師說得很有道理,因為真理總歸是真理;一會兒又覺得老師說得沒道理,因為不能為世人所正確理解的真理,有什麽意義呢?以後的幾十年中,他希望自己能找到一個正確的答案,但是他沒有。九州大地的種種文字以可怕的速度不斷的增長著,他的疑惑也在與日俱增。他甚至有時候想:如果從我手裏整理和記錄的東西都是錯誤的,那樣會不會也是一種罪孽呢?現在他發現,不管是不是罪孽,他必須首先要用知識來解決自身的難題。被雲湛拐騙到這座陷於戰火中的城市,他不必殫精竭慮的考慮別人的命運——想想怎麽救自己就夠了。

  “後天,最遲大後天,我就能把藥調配出來,”他說,“就如我方才和你說的,我手裏這些冰蝶血、雙頭黑鯢墨汁、蜈蚣尾粉,根據它們的性質,我實在沒看出來它們能和一種傳染病有什麽關系。但我不敢輕易撤掉其中的任何一味,因為也許運氣不佳,正好撞上了關鍵的一環,那就前功盡棄了。”“你知道嗎?”雲湛說,“我現在開始覺得你有點像了。”“像什麽?”宇文非莫名其妙。

  “像個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