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 英雄 九、畜牲

  唐缺一直以為,作為下人,要有下人的操守,不可以對貴人們有太多抱怨,但此刻他心裏確實是頗有怨念——一般人喝醉了酒,往頭上淋點涼水也就夠了,雲湛大人為什麽要兜頭澆上一盆?不過這一盆冷水確實管用,他一面打著噴嚏,一面覺得腦子清醒了很多。城墻很高,呼嘯而過的風配合著濕漉漉的衣服,很快驅散了醉意。

  身旁的雲湛和石秋瞳在低聲商談著戰術,什麽側翼什麽迂回什麽佯攻的,什麽一點突破則全線崩潰的,唐缺都不大明白,也顧不上明白。他的注意力完全被遠處的景象所吸引。在城外飛揚的塵土中,在那些由高頭戰馬組成的方陣之外,他看到了他的豬。距離遙遠,他無法分辨清楚哪些豬是唐家草場的,哪些是其他草場的,但他可以肯定,他養的豬必然有很多在其中。

  唐缺陡然間鼻子一酸,為這些香豬的不幸命運而悲哀,他知道,這一場大戰打下來,無論誰勝誰負,香豬都會傷亡慘重。

  目前兩軍目前正在對峙,一方是衍國由步兵和騎兵排成的陣列,另一方是叛軍的騎兵,清一色的都是以香豬為坐騎,誰也沒有輕易行動。唐缺看看飄揚的旌旗,己方暫時處在上風位置,這是個好現象。雖然他自己早已習慣了香豬的臭味,但他還是深知這種氣味對其它牲畜的殺傷力的。不過盡管風向有利,香豬的氣味仍然是有一些擴散過來,看得出來,這一些輕微的氣味,已經讓馬匹開始不安分的騷動起來。

  “據軍中的星相師說,今天會一直刮東風,”雲湛看出了他在想什麽,“對我們而言還算勉強有利,但這些畜牲如果沖鋒,還是沒辦法。你覺得他們能行麽?”雲湛所說的他們,指的是位於軍陣前列的一隊步兵。他們半跪於地上,手中舉著長長的鋼槍,鋒利的槍尖指向對面的敵軍。看得出來,為了應付香豬,衍國也作了煞費苦心的布置,甚至於戰士們的口鼻都用特制的面巾包了起來,雖然不能完全濾掉香豬的臭氣,也能大大削弱其攻擊力。而這些加急趕制的長槍,也是從歷史傳說中的山陣槍兵那裏汲取的靈感。雖然這支軍隊遠不可能如山陣槍兵那樣掃蕩六合,用於防禦沖鋒,看上去倒是挺好用。如果有一隊騎兵沖過來,可能連戰馬帶騎士都會被穿在長槍上,好似一串羊肉串。

  但如果不是馬,而是香豬呢?這就不大好說了。唐缺知道,香豬的腿比馬腿更粗壯有力,在體力充沛的前提下,奔跑起來更穩,也更具沖擊力。而且,戰馬受傷後可能會喪失戰鬥的勇氣,香豬則不然——它們可能會發狂。

  發起狂來的香豬什麽樣,唐缺可是清楚得很。他至今仍然清晰地記得幾年前的一個下午,一頭香豬在求偶的爭奪戰中,無意中折斷了自己堅硬的獠牙——象征著香豬尊嚴的獠牙。那只斷了一枚牙的香豬在劇痛和自尊的雙重打擊下變得瘋狂,它如同一團黑旋風一樣在草場上肆意的攻擊它所能看見的所有豬和人,即便是最強壯好鬥的香豬都不得不躲避其鋒芒。它撞傷了四頭同類,追得唐缺和一名同伴沒命的亂跑,到最後力竭而死時,唐缺也已經離嚇死不遠了。

  他雙腿一陣發軟,心裏想,今天一定會死很多人的。

  仿佛是為了印證他的想法,雲湛突然發現,旌旗飄揚的方向改變了。風勢先是慢慢減緩,然後停止,隨即開始相反方向吹。幾乎是一眨眼工夫,南淮城處在了下風的位置。

  “天亡我也!”石秋瞳閉上眼睛,喃喃地說。

  “不是天,”雲湛搖頭,“那是一種法術,亙白系的驅風之術,我肯定。”唐缺聽不懂他在說些什麽,也顧不上去聽,一瞅下面,隨著臭氣的迅速侵襲,衍國的所有戰馬都開始駕馭不住了。它們忽而像醉漢一樣東倒西偏,忽而像舞女一樣翩翩起舞,忽而像脖子上長了瘡,忽而像腳底下踩了火炭。騎在他們身上的騎士們,好似風浪中的一葉小舟,隨時有可能傾覆、完蛋。

  更完蛋的事情還在後頭。敵軍的香豬騎兵開始移動,並且速度越來越快,向衍國的陣地發起了沖鋒。唐缺並不知道這一次沖鋒的歷史意義:這大概是幾百年來,九州大地上第一次出現正面作戰的香豬部隊。他只是很困惑的看著那些不要命的豬,突然間發現它們很陌生——即便是面對老朋友唐缺,它們也從來不曾那麽聽話,說沖就沖,毫不猶豫。

  老爺曾經講過,當年的真人為什麽只能自保而不敢侵略——事實上到後來自保都不能,除了香豬本身的種種缺陷以及真國國小力弱之外,還有一個原因,就是香豬的馴化十分不易。這種動物相當的不聽管教,我行我素,所以能帶上戰場的香豬實際上並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