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破國箭(23)

  無論自己勝負,所有與有蘇國有關的一切,都必將封閉在這無人知曉的礦道深處,哪怕是自己……這是最最忠實於他的部下。

  他仰天打了個無聲的哈哈。回頭看時,不知是有蘇射了那一箭,還是另的原因,水龍已經消散,改為從礦道口源源不斷地奔騰湧入黑黑的水流。只他站住的片刻時間,水就已沒及大腿。周圍的人或跑或死,已經消失得幹幹凈凈。

  他嘆了口氣,從懷中掏出短刃,縱身跳上有蘇所站的大石,分心便刺。

  有蘇聽得明白,身體一側,反手來抓,基邦右手回奪,左手一拳向有蘇腦袋擊去,有蘇仿佛全身都是眼睛,身體往前一撲,撲到基邦懷中,躲過這一拳。

  基邦雙手在外,被有蘇撲入懷中,自知不免,悲憤大叫。

  有蘇張開雙手,緊緊抱住他的身體。基邦右手短劍反轉,正要從後刺入有蘇的背嵴,卻聽他道:“抱緊我!我帶你出去!”

  基邦抖了一下,但手已落下,短劍“噗”的一聲紮進有蘇瘦小的身軀中,直沒至柄。

  有蘇全身一震,兩手卻將他抱得更緊,道:“抓緊我!等到——”

  兩個人同時一歪,水已將兩人的身軀浮起,身體沒入水中,頓時分不清上下左右,耳中只有巨大的轟響,身上只覺得刺骨冰冷……

  基邦不會水,早已存必死之心,但有蘇半拼命抱緊他,兩腳亂蹬。有蘇雖善泳,但在如此湍急的亂流中,如何能穩得住?兩個人浮浮沉沉,被水越擡越高。

  基邦全身僵硬,腦中一片空白,由著有蘇抱緊自己,只求速死。兩人身旁的水漸漸發紅,一股股血從有蘇背後噴出,在水中染成一團一團烏黑的痕跡。

  直到兩人的頭同時頂上了洞穴頂上的石筍,基邦才全身一抖,回過神來。

  石筍距離頭頂的巖層,不到兩尺寬的距離。卻不知為何,水漲到此,瘋狂上漲的勢頭稍減緩,想來另有通道,可供供水宣泄,直到礦道徹底被水淹沒之前,這裏還有片刻的喘息之機。

  但有蘇已經支撐不住了。

  那短劍是基邦親鑄的,上面的血槽比普通的要寬上一倍,短時間內,有蘇全身血已流盡,臉色慘白,氣力已竭。

  他抱著基邦的手慢慢松開,身體向後倒去,基邦一手扶住石筍,另一只手緊緊抓住他的領子。

  有蘇頭臉都泡在水中,基邦拼命將他的頭擡出水面,有蘇昏昏沉沉,卻道:“這……這次……看來……你也……想不出……什麽……別的……比試……”

  基邦將他拉近,湊近他的耳朵,大聲道:“你知道,是誰殺了你的父親嗎?”

  有蘇一哆嗦,兩手忽然緊緊抓住了基邦的手。

  基邦將他拖到石筍旁邊,把他的兩手緊緊扣在石上,水越漲越高,眼看兩人只剩下唯一的一處空隙,可供唿吸,基邦將有蘇推的空隙中,自己仰首,只留鼻口在外,咕嚕咕嚕地道:“有……有蘇……你記著……射死……你父親……的箭……是用青孚……的仔鳥……你父親帳幔上……塗……塗著……青孚的……這……策問大人……可謂算無……”

  他抓住石筍的手慢慢松開,失去了所有浮力,慢慢地向下,沉入一片混沌的泥水中。

  有蘇木然地漂浮著,水轟隆隆直往上沖,將他緊緊地壓在穹頂。泡沫泛起,很快便什麽也聽不見了……

  奇怪得很,在即將失去一切感覺、一切意識的時刻,有蘇卻感到鎮定、寧靜。

  他感覺到自己在下沉、下沉,有一個力量卻在將他拉起,推湧著他,包圍著他,從四面八方擠壓著他……他血已流幹,很想就此沉沉睡去,可是那力量抓著他,讓他在痛苦地清醒著,越清醒,越憤怒,怒氣噴發,仿佛胸中響起的悶雷……

  大水奔騰咆哮,吞沒了一切,地底下的喧囂,大水灌滿坑道,坑道的轟鳴慢慢低落,只剩下空洞的咕嚕咕嚕聲,一個個氣泡,仿佛在述說著許多不為人知的悲慘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