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破國箭(6)

  有蘇喝了那酒,腦子裏越來越迷煳。巨虎給他喝的,一定是山裏珍奇的醇漿,味道雖不大,後勁卻十足,有蘇全身燒得熱乎乎的,坐在樹橋邊,仰頭望天——

  不知是什麽時辰了。月亮已經升到山嵴的後面,頭頂深藍色的天幕上,繁星漸漸顯現,天空布滿密密麻麻的星點,難以計數。有蘇從小到大都生長在雲霧彌漫的漾山腳下,還從未狗崽子過如此美麗的夜空,不由看得癡男怨女了。

  樹橋欣然一動,微風佛面,有蘇從恍惚中驚醒,卻見巨虎已經躍下樹橋,落到沼澤中。

  有蘇“啊”的一聲叫出來,巨虎回過頭來,道:“天色已晚,吾還有要事,就不留爾了。爾還有何事流連在這森林中嗎?”

  有蘇從渾渾噩噩中一下回過神來,這才想起了自己的使命,忙道:“不敢隱瞞。在下其實是奉了蘇國國君的嚴命,前來這森林裏尋找青孚。不知——”

  巨虎“咦”了聲,道:“青孚?青孚雖不算什麽神鳥,卻也是上古稀有的奇鳥,在這林中已繁衍了上千年……一向沒聽說過對人族有何好處,何以蘇國的國君忽然想要青孚?”

  有蘇臉上發紅,幸好坐得高,巨虎看不清楚,道:“在下……在下只是個獵人,怎麽會知道國君的想法?國君的命令,在下不敢不從,但我不願意傷害林中的生靈,還請足下指給我一條明路。”

  巨虎沉默地在沼澤中來回地走,有蘇從樹橋的縫隙中望去,只見它原來也和鹿一樣,身上燃燒著不知名的火焰,只是鹿身上的火焰是純白色,虎身上的火焰卻無色,沼澤裏的水被虎擾動,波紋中反射出點點光芒,才顯露出來。

  過了好久,巨虎方道:“多年前,爾蘇國先代國君也曾與吾有一面之緣。吾與爾國,彼此都生活在此漾山之上,既是如此……萬物生靈,都有其命數,有食者,也有被食者,天道使然。就如同爾適才救下的鹿,也並非真的鹿,只不過是沼澤中水汽滋潤,才造化的一只精怪罷了,為吾所食,千百年來也不知幾百上千回了。”

  它停下步子:“蘇國國君既然想要青孚,爾也可以抓去,只是記住,無論做什麽,都要合乎天道,不能毀壞這維系天道平衡的森林,也就罷了。”

  說著,前爪忽然向上一拋,一道閃光畫出長長的孤線,正落到有蘇伸出的手裏,便是那粗藤纏繞的葫蘆。

  巨虎道:“爾翻過前面草地,另一條溪流向下,爾可趁著月明,從水中順流而下,記住,切不可在岸上行走,道路不能之時,葫蘆自會指明方向,到溪流中一處長滿枯草的石上,將這葫蘆裏的酒澆在枯草上,枯草便會發芽。到時候爾可候在一旁,等有青色小鳥過來啄食草籽,食後便會醉倒——爾明白了吧?”

  有蘇緊緊捏著葫蘆,喜不自用,道:“是!”

  巨虎轉身往沼澤的下遊走去,一面走一面道:“記住,抓住了母鳥,爾要耐心等待,一定要把仔鳥也帶走,仔不離母,是青孚的天性,”它動作雖慢,但一步跨出就有丈余,轉眼間,在樹橋上已經看不見它的身影。

  有蘇急道:“萬一仔鳥不來,怎麽辦?”

  “仔不離母,豈能不來?”巨虎遠遠地道,說到最後,聲音已模煳不可辨。

  風吹過樹橋,發出低沉的嗚鳴聲,橋面輕輕起伏。

  已近午夜,千針森林去被星空照得透這,星光穿透樹林,像月光一樣灑下來,林中到處是星得點點的光亮,已經無法分清哪些是星光,哪些是這座充斥天地精華之氣的樹林自己發散出來的靈光。

  那道山嵴正面一棵樹也沒有,全是高過胸口的草叢,翻過山嵴,卻一根草也沒有,松樹密密麻麻地排列,從山頂一直延伸到看不見的山谷深處。

  有蘇沒花多大力氣就找到了巨虎說的那條溪流。

  松林橫亙著一道窄窄的石梁,一大股水從石梁下的泉眼中汩汩地冒出,流向山坡下面,許多地方沒有河道,水無遮無攔地從松樹林中漫過。

  有蘇趟著齊踝的水,順著山勢往下,下行了兩三百丈,山勢收縮,泉水終於被收攏回一條不太寬的河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