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那麽,這個價格就不能再變了?”

  巫鏡端起杯酒細看。燭光照在酒裏,透出一種詭異的綠色,綠中又隱隱潛藏著暗紅,讓人看了實在沒有胃口。然而這的確是巴人釀造的最好的果酒。他看了半響,閉上眼一口喝幹,抿了半天嘴才把酒勁壓下去。他仰面哈出口酒氣,翻著白眼道:“除非我死了。”

  “砰!”坐在巫鏡對面的巴人一巴掌拍在幾上,震得杯兒盤兒叮叮當當亂跳。

  “龜兒子,你他媽去問問,我李老三的蠶絲是什麽貨色?全蜀國境內,你要再找一旦比這個好的出來,我李老三偌大的家業不要了,情願披發赤身,給北狄人做奴隸去!”

  “算了算了,三爺,您消消氣!”有人上來打圓場,“這位兄弟也是初來咋到,不懂行情……”

  “我懂的,”巫鏡慢條斯理地道:“這絲看似桑蠶絲,其實味道偏酸,近火則硬——這是巴國獨一無二的藎蠶,我說得對麽?做的緞子順著光透明,逆著光就是七彩,別說比桑蠶絲稀罕好,就是天蠶絲也比不了。”

  “這……”李老三哽了半天才道:“這叫不懂行情?你們大家評評理,我的絲一旦的價錢比成都的還少三十個幣,我……這他媽哪裏是做買賣,明著羞辱人呐!”

  “是是……這位兄台,成都的價我們也略知一二……”

  “兩個月前了。”巫鏡神色不變,“兩個月前你給這個價,我認,現在麽,我老娘來也別想讓我認。”

  李老三臉白得象死人:“這什麽日子?寒冬臘月!你要有耐心等到春蠶出來,我再賤三十個幣給你都成!”

  “不是這麽算的。”巫鏡掰著指頭道:“貨再好,也得算成色。去年冬天雪不大,開春鬧了蟲害。這批絲你拿給我看的挺不錯,可是我知道蟲染了的貨不在少數。真等春蠶出來,你就只有把這批貨倒進江裏一條路了。我看你可憐,當作不知道,你還好意思提價錢?”

  “馬上大雪就要封山了!”李老三臉漲得通紅,歇斯底裏地吼道:“雇馬幫的錢我還得每旦貼五十幣!”

  “你少唬我,貨又不是真的從這裏走。就在巴國裝船,順沱水而下,直入楚境,再從瀘國登岸北上。冬天水緩,誤不了事。我在陳國驗貨,然後送到魯國編織,你算算這些花銷,我還擔了一半呢。”巫鏡說著又喝口酒,大著舌頭道:“這筆花銷我也不是白擔,明年春還是這個價,我給你全收了。”

  “兄弟,水道不好走!”李老三全身哆嗦著,恨不能把心掏出來給巫鏡看,“真的!如今拉纖的人也少,水一枯,有的地方船根本過不去,得另雇牛車,又是一筆倒貼的錢……兄弟,我今兒算認栽在你手上了,大家交個朋友,但是怎麽你也得再加二十個幣!”

  咣當一聲,巫鏡掏出一塊銅牌丟到幾上,沉聲道:“我告訴你,今兒天塌下來,砸碎了桫欏城,我也一個幣都不會再加!”

  李老三兩眼一閉,抵死一頭撞來,被旁邊的人死死拉住。巫鏡冷哼道:“你別忙著拼命,既然是兄弟,我就最後給你個便宜。拿著這塊牌,不管在哪裏做買賣都不愁沒人照應。成不成?你不要我就收了。”

  他剛伸出手,李老三整個人撲到牌子上,急道:“你敢收,今天這裏就真要出人命了!”

  剩下的事就好辦多了。待兩下商談好交貨細節,眾人已經熱熱鬧鬧地喝了十七八壺酒。

  說客們先行告退,李老三走在最後,醉醺醺地對巫鏡道:“兄弟,說、說句掏心窩子的話,這麽多年來,就是跟兄弟你、你做生意最爽快,好!絞殺號的名頭,我記下了!山水總哪個什麽……”

  他還想說,巫鏡一個酒壺扔過去,笑罵道:“快滾你媽的,我想一個人清靜清靜!”

  等洞內終於安靜下來,巫鏡大大地打了幾個酒嗝,揉揉眼睛,伏在幾上假寐。

  酒勁早就上來了,但是他腦袋比什麽時候都清晰。蜀錦、井鹽、蠶絲……這三筆大買賣已經做了,他卻越發覺得空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