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時末刻 暮 雨(第3/8頁)

  宗聰連連搖頭:“不行不行。我大周是禮儀之邦,敵將失足墮車尚且要授人以柄,怎麽可以滅人國而絕人祀,殺其人而銼其骨?我……我當面不敢跟他說,可是我是不贊成的。”

  鄭可當突然覺得這人憨直得可愛,道:“那你……你想怎麽樣?”

  宗聰轉頭看看四下無人,彎下腰來,抱住鄭可當的身體,用力將他扶了起來。這時候兩人身體相接,如果一刀刺下,決無幸理,他卻毫不防備,將鄭可當連拖帶拽地拉到女墻邊,安放在墻頭凹處。鄭可當全身血已流幹,眼睛已睜不開,神智卻還清醒,道:“好了……好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放開我,讓我自己來。”

  他歪頭靠在墻上,最後吸了幾口氣。風劇烈地刮著,吹動他的身體。在他下方幾丈處,大火正在內城中蔓延,崩塌聲、爆炸聲、大火噼啪聲、人們的哀號、屠戮的戰鼓……正在向四面八方擴散開去……沒有力氣了,隨它去吧……

  “請你……找點東西,蓋住我的頭……”他輕聲地說,不一會兒,感到整個身體都被什麽軟軟的、濕濕的東西蓋了起來,鼻中立刻充滿了血腥味。他點點頭,道:"謝謝你了,可惜我無以為報……我鄭可當……

  今日雙手沾滿了骨肉、父老的鮮血……死在地下,有什麽面目去見他們呢?"

  他不再說話,往後一仰,高大的身軀筆直地墜下城頭,落入了熊熊大火中,裹住身體的徐軍戰旗被火舌一舔,頓時變成一團明亮的火團,須臾之間,便又暗淡下去,消失不見了。

  不久之後,大雨傾盆落下,澆熄了堰都城。

  博望坡 齊軍右行

  伯將站在博望坡的山邊上,一動不動地望著西南方向。天色大變,西南方天際重新出現了淡青色的雲翳。

  南宮奇蹲在他旁邊,咬著根布條給自己右邊胳膊裹上繃帶,疼得滿腦門冷汗。他年紀雖小,卻也頗為剛硬,一聲不吭地紮緊,左手提起劍,試著舞了幾下,不料動作過大,帶動傷口,雖然沒有叫出來,左手卻明顯地軟了,劍也歪歪地垂下來。

  坐在周圍的數十名士卒一陣低笑,南宮奇漲紅了臉,喝道:“幹什麽?快點準備,徐人可能馬上又要回來了!”

  眾士卒聞言,齊聲答應著,拖著沾滿血汙的疲憊身軀,開始重新在山坡上構築壁壘。這邊南宮奇轉過臉便是一個莞爾。士卒們連續頂住了徐人三四次沖鋒,失陷在敵人的大後方,傷亡嚴重,卻都還能笑得出來,說明士氣正旺。打仗,有的時候就是比氣勢,雙方都筋疲力盡的時候,誰的氣勢占優,那就贏了。

  他見伯將呆立不動,便走過去道:“大人……”

  伯將一聽見聲音,立刻伸出一只手,阻止他說下去,身體前探,望向遠方,似乎急迫地等待著什麽。

  南宮奇伸長了脖子,可是西南方向蒼蒼茫茫,什麽也看不分明。

  稍過片刻,昏暗中一道明亮的煙火沖天而起,在空中斜斜地飛行了一段距離才消失。南宮奇看那位置,離開博望坡還不到七、八裏地,正是徐軍出發的方向,嚇了一跳,叫道:“大人!徐人……”

  “已經到頭了。”伯將接過他的話道,南宮奇一怔,卻見伯將兩眼放光,轉過身來盯著他道:“那不是徐人放的信號。”

  “大人……難道……難道是衛離大人?”

  “他已經趕到徐國大軍的尾巴上了。”伯將輕聲道。他這時才覺得自己已經站得兩腳都麻了,扶著南宮奇的肩膀坐了下來。南宮奇自己的胳膊疼得要死,卻一聲不吭,待伯將坐定了,才微微側開身體,道:“大人,這麽說……”

  “十萬大軍,十萬大軍,嘿嘿,”伯將繃得緊緊的身體乍一放松,幾乎連手都擡不起來,精神卻十分興奮,喃喃地說,“對手工於計算,果然不是蕩意儲……只可惜,再怎麽計算,兩萬人是長不出二十萬只手的。”

  他轉向南宮奇,道:“我們要趕快通知全軍,徐人的援軍已經消耗完了。他們投入戰場的部隊一定也已經喪失殆盡,也許就在此時,徐人已經從所有的營壘上後撤。不能讓他們從容地退出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