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時末刻 暮 雨(第2/8頁)

  三人一怔,立刻又倒下一人,另兩人將手中的戟拋下,伸手拔劍。其中一人剛拔到一半,噗的一聲,一支長戟透胸而過,卻是鄭可當就地揀起他的長戟,反手刺進他的身體。

  另一人驚駭之下,竟然怔在當場,那武官大叫:“快跑!”他便轉身奔跑,剛跑出兩步,又是噗的一聲,一柄短劍透胸而過。他大概想也想不到一個已經受傷如此的人竟然在瞬息之間便殺了五人,在原地站了半晌,方才撲倒,手中的劍跌落出去,直落到那名武官的盾牌前。

  鄭可當一身是血,從地上半跪起來,嘶聲道:“來呀!拔劍!”

  那名武官伸出頭來,看看周圍,又看看鄭可當,想了想,搖了搖頭,又縮了回去。

  鄭可當用力撐起身體,但身體如墜冰窟,周身百竅漸漸麻木,只勉強撐起些許,左手便一軟,整個人翻倒在地。

  那武官聽見響動,才又露出頭來,神態從容,好像早就知道鄭可當會倒下一樣。

  鄭可當躺倒在地,沉重地喘息著。剛才這幾下重手,已經耗盡了他最後一絲力氣,那幾名周軍血流如注,他自己的血也流得差不多了。他躺在地上,視線變得模煳,仿佛一切都在圍繞著他飛速旋轉,頭暈得受不了,閉上眼,周圍的喧鬧迅速離他遠去,只看到在一片漆黑中,無數顆星星在上下飛舞……一會兒,飛舞的星星變成了蘆葦花……春天來的時候,蘆葦花飄得滿城都是……妻在田野裏走著……兒子、女兒,一人抓著一大把蘆葦……花飛起來,滿天都是……滿天都是……

  他聽見一個人在慟哭,聲音熟悉,是誰呢……

  手中的槍一動,他全身一跳,睜開眼來,卻見那武官正踩在他的槍上。鄭可當本能地用力一拖,槍沒拖動,手卻無力地滑了下來。他心裏一緊,隨即又放松下來。

  到時候了。真是一種說不出的解脫。

  那武官也知道他不行了,很從容地把槍拖開,在他面前坐了下來。

  鄭可當躺著不動,感覺力氣一點點離開身體,輕聲道:“你……叫什麽名字?”

  那將道:“我是周公殿下駕前的車右,宗聰。”

  鄭可當微微點頭,道:“……像你這樣身份地位的人,居然一直在最前線作戰……”

  宗聰頗有些靦腆地搔搔頭,道:“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好……攻城,我是第一遭,怕得很。墻高了,我頭暈。可是士卒們已經登上了城墻,我不在這裏,誰來指揮呢?”

  鄭可當沒想到他居然會這麽回答,閉上眼,喃喃道:"打仗……誰不怕……既然……你害怕……那你……

  你指揮他們躲在後面,不就行了?"

  “我不敢。如果被人告到周公那裏,說我畏戰……”宗聰說著,還禁不住打了個寒戰。

  鄭可當哭笑不得,道:"既然……既然……內城早已攻破,你為什麽不搶在……搶在前面,去內宮……

  內宮裏爭功……在……在這段沒意思的城墻上來回折騰什麽?"

  宗聰憨憨地說:“我的任務就是攻下這道城墻。”

  鄭可當嘆了口氣,良久才說:“真遺憾。我的任務就是守衛這道墻。”

  宗聰看著他慢慢咽氣,臉上十分慚愧,道:“對不住。”

  鄭可當哈哈一笑,道:“你的歉意,我心領了。你來把我的頭割下,去向周公領功吧。鄭可當雖然愧對國家社稷,但在你們周人眼裏,總算還值點功勞。”

  宗聰搖頭道:“謝謝了。我不殺人取功。”

  鄭可當沉默一會兒,才道:“你真有種。那你走吧,讓我一個人待著。”

  宗聰道:“你不能死在這裏。馬上就有援軍登城,你是徐軍主帥,又在巷戰中死戰到底,周公不會放過你,一定會摧殘你的身體,讓你死後受辱。”

  鄭可當雙眼圓睜,旋即暗淡下去:“死都死了……別人愛怎麽樣,就怎麽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