堰都城 四月十四日 陰 晚間有霧(第2/8頁)

  蕩意虎挺身受了他一禮,冷冷地道說:“鄭可當,我在城外遇襲,宋衍、田甲二人已經殉國,你去通知他們的家屬,由他們自己從子侄中挑選一人出來,充任我的衛隊。”

  鄭可當恭敬地說:“少主為國親身犯險,雖然難能可貴,但屬下還是要懇請少主善自珍重……至於宋衍、田甲二人,身死殉國乃是本分,少主仁德,惠及子孫,他們必定感少主大恩,願肝腦塗地,為少主效勞。”

  蕩意虎一面由著他二人將他抱進吊籃,一面道:“我多日未回,城中的防務進展如何?你可曾按我的吩咐,每日殺掉一人,以儆效尤?”

  鄭可當道:“屬下謹遵少主的吩咐,每日午時挑選一名工作不力之人,在二門外斬首示眾。眼下各門、各部的防務皆已齊備,民情洶洶,願為大王效死而後快。”

  蕩意虎嗯了一聲,不再說話。吊籃晃晃悠悠,似乎永無休止地上升。他突然又道:“那麽……你收到我最後一封信了嗎?”

  鄭可當似乎被霧氣所凍,有些遲疑地說:“屬下……收到了。”

  “可有照做?”

  “……”

  蕩意虎眼光冷冷地掃過來。他雖生得清秀,像個秀麗的女孩子,可是一雙眼睛冷得像冰,鄭可當全身一抖,若不是吊籃實在太小,立刻就要雙膝跪倒。

  蕩意虎搖著撥浪鼓,看也不看他一眼,一字一頓地說:“今日我就當作你沒有收到信。重新說一遍:限你明日之內,按照我的安排,把煙火、油、柴、硫磺等物齊備,聽清楚了沒有?”

  鄭可當兩眼一閉,道:“屬下……聽清楚了!”

  蕩意虎拖長了聲音“嗯——”,再也不開口了。那二人低眉順目,也不敢發出絲毫聲音。寒夜中只聽到撥浪鼓無精打采地響著。

  他們沒有升到高大堰都城的頂端,而是從一扇城墻上開啟的密門中進入。穿過一條狹窄的通道,直接下到城墻下的地下馳道中。數百名黑甲黑盔,以赤金面具覆面的衛隊在此等候多時,一見到蕩意虎大駕,立刻嘩啦啦地跪倒一地。蕩意虎一聲不吭,被抱上早已準備好的便車,立刻飛馳而去。地下馳道直通堰都內宮,沿途按照他的命令,已經設立了許多爆破點,許多徐國術士正在昏暗的石壁上書畫火行符文,只待一開戰便立刻炸毀馳道,切斷內外城的一切聯系。

  片刻之內,便車已駛出地道,從內宮一處高大的廟堂中穿了出來。夜色中,內宮幾乎一片昏暗,只有數十點微弱的燈光勾畫出馳道的方位,清脆的馬蹄和車輪沉悶的輾軋聲在石制宮室內回響。蕩意虎本來閉目安坐,突然聽到一種奇怪的聲響,他轉頭四下看,然而一切都隱藏在黑暗中,什麽都看不到,只是每當馬車從一扇懸著燈的門前快速馳過時,那種聲音便大一些,其他時候,更像是空無一人的城市中空洞的回響。

  漸漸的他明白了。這並不是一座空無一人的城市。還有許多人居住在這裏,只是現在看不到——他們都躲在黑暗華麗的宮殿裏面,膽怯地向外張望。那種奇怪的聲響正是這數不清的人們共同發出的壓抑的唿吸聲。

  蕩意虎背上一寒,連抖兩下。那老者低聲道:“少主,你冷嗎?老奴……”蕩意虎打開他伸過來的手,惡狠狠地說:“把手拿開!”

  馬車顛簸了一下,駛上一條長長的上坡,坡的兩旁順序排列著數十棟高大的石台,那是蕩意虎再熟悉不過的徐國卿事寮,但現在只看得見黑壓壓的影子。長坡的前方終於出現一棟被月光照得發亮的巨大宮殿,正是徐王堰居住的重華殿,黑暗中眾人繃得緊緊的心弦才稍微放松了一點。宮殿前一百丈處,便有大群身著紫色盔甲的內廷衛守護,馬車不能再進去。蕩意虎被抱下馬車時,另有一百多名早已等候在旁的男女老幼,看模樣是宮廷內府仆從,卻統統穿著藤甲,手持刀槍,一見蕩意虎,立刻嘩啦啦地跪了一地。

  蕩意虎滿意地嗯了一聲。兩名年老仆婦上來,為他更去臟衣,換上一副精心打造的小盔甲,頭盔上豎著兩根長長的白羽,在夜色中分外醒目。

  內廷中早有步輦等待在旁,服侍他坐上。所有人都默然不語,緊張有序地忙碌著。須臾間一切停當,三十名內廷衛在前,十六人擡著小小的蕩意虎,那老者與鄭可當等十余名甲士在後,沿著被月光照亮的那條百丈長的斜坡疾步而行。重華殿的大門開了一條小縫,露出些微光亮,旋即閉上,偌大的內廷重新靜默在冷冷的月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