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轉蛾眉馬前死---《水晶劫》 十二、宣井童

  宣井童心跳得厲害,殺人果然比采晶菇要辛苦得多。看似行雲流水的一刀幾乎耗盡了他全部的體力。那歌聲往高處撐了一撐,驟然落了下來,他唱不動了。

  馬蹄聲在面前不遠處停下,一片幽藍的微光好像矗立在湧動的洪水之中,那是重甲的騎士。為首的一名騎士掀起了面具,熾熱的目光掃過風盈袖激動的面容,人卻沒有縱馬過來。他沖宣井童微微一頷首,手中的長槍指了指宣井童手中的刀。早知道你有好刀法。路牽機微笑著說,好好照顧阿袖。也不等宣井童答復,竟然調轉馬頭,朝著人潮湧動的方向直沖了下去。

  這一場仗牽涉太大,幾乎要投入全部的鷹旗和一小半青石私兵。筱千夏和界明城明裏雖然還是一團和氣,但是台面下的對立人人看得明白,沒有個三五天是做不出筱千夏所要的萬全計劃了。可是再有三五天,那些饑餓的山民只怕站都站不起來,還談什麽計劃?筱千夏等得,青石等得,可是路牽機等不得。

  三十一名重裝的左路遊擊,這是路牽機能帶出來的全部人馬。偷來的令符已經派假冒的令兵發去了所有該去的地方,但是誰也不知道到底能調動多少兵力。放他出城的駱七笙也是擔著腦袋落地的危險:三十一名左路遊擊出城,便是瞎子也知道。

  區區三十一人,要當整整一支軍隊來用。何止如此,就算路牽機這一路走得再順,也還是要看硯山渡的戰局。硯山渡兩次惡戰,眼下在燮軍手中,前些天他們才在那裏截了淮安來的糧船。若是崔羅石到時候拿不下硯山渡,所有的一切都不過是徒費人命。

  操不上的心,路牽機只能不操,他狠狠地踢著馬肚,烏騅幾乎飛一般地跑了起來。

  路大哥!風盈袖驚呼了起來,路牽機連頭也沒有回一下。這樣嘈雜的人聲,他或許沒有聽出這一聲驚呼裏的失望與震驚。

  宣井童默默地看著那鋼藍的甲胄轉眼消失在人群裏面,他扶住風盈袖和鮑九搖搖欲墜的身軀,嘶啞著聲音說:只有三十一個人。嗯?風盈袖沒有聽明白。

  遊擊,一共只有三十一名遊擊。宣井童指著路牽機消失的方向,神情慘淡。他的目力和刀法都是采晶菇的時候練出來的,沒有差錯的可能。

  咳咳鮑九咳嗽了起來,這位路大人還真是敢拼命。阿袖,你跟著阿童走吧!我是不行了。從這裏到硯山渡整整二十七裏路,背後的燮軍大營裏面是完整的天驅軍團和四萬名赤旅,三十一名遊擊要為這上萬名饑寒交迫混亂不堪的山民開路,說是九死一生也太樂觀了。就算山民真的可以走到硯山渡,不知道還剩下幾條活命?路牽機如此發動,想必也是無可奈何。他不帶風盈袖走,因為夾在山民中間,多少還有一線生機吧!只是人人的脖子都架在刀口上,這一線生機又能多出多少?宣井童望了一眼眼淚汪汪的風盈袖,幾乎要伸出手去幫她擦拭淚水。阿袖,他喃喃地說,不要怕。我總在你身邊的,便是我死了,也要護你周全。他又怎麽知道,此時風盈袖的心中也是差不多的念頭:是生,是死,我跟著你!只是這話是對路牽機說的。

  燮軍大營裏旌旗招展,角聲不斷。

  山民一直在燮軍的監視之下,他們本來就是對付青石守軍的香餌,大營裏當然有著一整套的應變方案。只是山民沒有按預想地往青石跑,而是向東狂奔,息轅多少有些意外。七隊赤旅在號角聲中沖出營門,赭紅的皮甲在黯淡的月光下泛出死血的顏色來。天驅軍團從容地在營外列陣,對面前驚慌奔過的山民置若罔聞。這些人就是跑得再快,又怎麽比得過赤旅天下聞名的腳力,更不用說天驅軍團的精甲重騎了。

  真正讓息轅關心的是鷹旗軍的用意。收到的消息說只有三四十名鷹旗遊擊沖在山民的最前面,雖然那可能是最精銳的左路遊擊,可是這麽些人還不夠給天驅軍團塞牙縫的。除了超過平常三倍的斥候四處奔走,所有的人馬都靜靜地守在營前,耐心地等待。

  這是最黑暗的時刻,再過不久天邊就要發白,一切就會真相大白。

  砰砰砰!身後響起一連串的巨響。

  宣井童回頭張望,是虎林門。他有些迷惑,虎林門外沒有燮軍的營盤,不知道為什麽青石守軍會從那裏出城。這是天亮前最黑暗的時刻,除了號炮墜落的零星火光,什麽也看不見。

  他們開城門了麽?風盈袖急迫地問。

  宣井童黯然搖了搖頭,若真要開城門,當然是開西關門最便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