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轉蛾眉馬前死---《水晶劫》 三、宣井童

  站在響水潭邊往上看,天空只剩下了局促的一塊,除了那一條高高落下白茫茫的水線,視野裏都是水靈靈的綠意,染得宣井童的眼神都縹緲了起來。要是沒有阿袖的歌聲,響水潭的上空就總是被濃重的白霧籠罩著,這滿山的灌木可不都是被悶著灌著,葉子裏面沉甸甸的都是濕意。只有在水潭邊上一圈紅艷艷地開滿了圓仔花,讓人覺得這靜悄悄的谷底原來也是熱鬧的。

  風盈袖坐在潭邊的一塊大青石上,這麽遠也能聽見她口中哼著的小調。她今天的心情好得出奇,一路從這樣險峻的小道上飛奔下來,好像一只紅蝴蝶一樣,讓宣井童覺得提心吊膽。那些嬌艷的圓仔花像是被她的歌聲催眠了似的,慵懶地舒展著枝條,攀援著青石爬到了她的身邊來。她伸手撫摸著碩大的花朵,兩條白生生的小腿在水面上晃來晃去,不時用腳撩起閃亮的水花來。

  鮑樹生從肩頭卸下兩只沉重的皮囊,嘻笑著拉了宣井童一把:看夠了沒有?來搭一把手。宣井童的臉一紅,慌忙扭過頭掩飾地說:繪影還沒出來哩!鮑樹生說:等出來了可不就把時間都耽擱了?宣井童聽得呆了一呆,連忙伸手去皮囊裏面掏東西。

  繪影每次出來見守潭人的時間是固定的,到了時候就要躲回巢裏去。要是采晶人沒有及時出水就會被繪影堵住溺死在水裏,可要是出水早了又浪費了難得的采晶機會,所以時間最是寶貴。往日裏采晶人成群結隊地來,哪裏用得著宣井童。今日卻只有鮑樹生一個。宣井童倒不是不知道這一層,只是晶已經掉了價錢,多采一件兩件又有什麽區別?他只是想了一想,終於沒有說出來。鮑樹生見他欲言又止,轉念間明白了他的意思,嘆了口氣道:真是,都忘記了,現在采幾件晶都沒什麽差別。他頹喪地揮了揮手,高大的身子忽然就矮了一截,阿童你去拾菇吧,這裏我自己來就好。宣井童也不答話,只是自顧自拾掇著囊中的器具。鮑樹生見他手上不停,心頭熱了一熱,也不多說,繼續幹了起來。

  采晶其實是件很麻煩的事情,別的不說,單是采晶人的一身行頭就是極其繁瑣的。響水潭水一年四季冷得刺骨,要是沒有兩層鯊魚皮水靠擋著,采晶人下水一會兒就會凍死在水裏。水潭雖然清澈,卻不知道有多深,水性再好的漢子也不能一口氣潛到晶巖上去。每次采晶前最費事就是搭立管架,卷軸上的皮喉足足有幾十丈長,那是給采晶人呼吸通氣用的。若是折裹不對,皮喉通氣不暢,水下的采晶人就要窒息。鮑樹生頭上戴了虎鯨目做的套子,是透明的,還接著皮喉軟管,這樣就可以在深水下視物。腰間也系著一個皮球模樣的虎鯨目,裏面裹了三五條蟄伏的瑩蛄。瑩蛄是學問人的稱呼,山上坳的采晶人都管它叫火蟲子,下潭的時候用力一拍,那火蟲子就會醒轉過來。火蟲子最恨虎鯨,一旦醒來發覺在鯨目中,立即飛速遊動振節發光直到累死。三五條瑩蛄足以點亮一幢三進的宅院,可是響水潭底水流激蕩,這鯨目大約只能提供一丈方圓的照明。其他像銅墜、采晶鑿等潛水采晶的器具不一而足。購置這樣一套行頭的費用足以讓一戶農家過上一輩子,其中的火蟲子、皮喉、鯨目都是用上幾次就要更換的,又昂貴得很,難怪晶價才落下來,山上坳的人便不來采晶了這開支本來就嚇人,要是采來的晶沒了銷路,可怎麽過日子?宣井童頭一回看見響水潭的時候很是吃驚:千丈水雖然只是細細的一條,從那麽高的山巔墜下來,沖力應該十分驚人才是,可這磅礴的跌水在響水潭裏卻只能沖出小小的一圈漣漪,潭邊的水波還是溫柔得很。

  好像是有一只巨大的怪獸把這千丈水都吸入喉中似的。宣井童後來偷偷對鮑樹生描述他的想法。

  鮑樹生看了他一眼,表情很有些怪異:可不就是繪影麽?是不是把水都給喝了我不知道,不過你看它出來的時候就熱鬧啦!才架好皮喉管架,宣井童聽見水聲忽然大了許多,他擡起頭來看。千丈水落下的地方正有噴吐的白沫飛濺,一層一層的浪頭激動地湧到岸邊來。鮑樹生用力把鯨目的面具戴到了頭上,沖宣井童豎了豎拇指,兩個人都知道,繪影要出來了。

  響水潭的顏色最美,從山谷裏往下看,那口深潭像是塊極大的翠晶,層層疊疊透亮的藍色和綠色閃動著,清涼的感覺可以從眼睛一直透到心裏去。可是誰也不知道這潭真正的顏色是什麽,因為繪影的顏色和潭水交織在一起,凝成一個生動的整體。它從潭底浮起來的時候,千丈水躁動著為它加油叫好,翻翻滾滾的白浪把整個潭子都覆蓋了。可是忽然間,激蕩的水波又像犯了錯被抓住的孩子一般羞澀起來,千丈水安安靜靜地注入碧藍的水面,連一點浪花都激不起來,潭水平靜得好像是一面鏡子。采晶人都知道,這就是繪影了,雖然還是沒有人知道繪影到底是個什麽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