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皇開邊意未已---《白駒》 野兵(第3/4頁)


  漢子繼續洗著臉,他鼻子破得厲害,血一滴一滴落在石板地上,被他用水沖洗掉。

  “你們扶風營在百裏峽跟燮軍打仗,你卻躲在這裏!”夏若書不屑地說。

  “我不是扶風營了。”那漢子停下手,轉過一張水淋淋的臉來。

  夏若書被他嚇了一跳,忍不住後退了一步。

  漢子不再理他,扭轉身去。

  “可是,”夏若書不甘心,“你的皮甲上明明有扶風營的標記嘛!你就是貪生怕死的膽小鬼!”那漢子愣了一下,又轉過來望著夏若書:“我貪生怕死有什麽不對麽?”“你!”夏若書張口結舌,居然還有人覺得貪生怕死沒有什麽不對,簡直匪夷所思。可是倉促之間,她也說不出貪生怕死有什麽不對,想找出過硬的理由來,心中確實空白一片。她只是重復了一聲“你”,再說不出話來,一張臉憋得通紅。

  “是,我怕死。”漢子倒象抓住了夏若書的要害,反問過來,“你不怕麽?姑娘,你年輕輕的美人一個,現在要你死你不怕麽?”“你算是男人麽?”夏若書總算擠出了一個理由。

  那漢子笑了起來,鼻子裏的血還在流,顯得有些猙獰:“當兵的都是男人,當逃兵的也都是男人,貪生怕死的還少了麽?”他說得如此理直氣壯,夏若書一時有些迷惑,不知道自己到底忽略了什麽。

  “你是…是…青石子弟……”夏若書很不自信地結巴著。

  “我不是!”那漢子很幹脆地說,“我都不是宛州人。”他擡手劃了個圈,“這裏那麽多青石子弟都沒去打仗,為什麽該輪著我去送死?”“怎麽就是送死了?!”夏若書抓住了這點,“咱們青石軍鷹旗軍扶風營那麽多勇士都上去了,一定能打贏的!”“一定能打贏……”漢子不屑地笑,“好吧,就算能打贏,這和送死什麽關系?難道打贏就不死人了麽?就算能打贏,這不過是燮軍九牛一毛,青石還有其他什麽本錢?”“當兵打仗,總是要死的。”夏若書努力讓自己的話聽起來理所當然一些。“你以前在扶風營的時候就不會死麽?”“當然是要死的,可不是去送死。”漢子有些激動,“我是野兵,不是烈士。一個月拿那麽一點餉錢,是把脖子放在刀鋒上掙來的,是賣命。看你是個大小姐模樣,你知道不知道,我們吃的這口飯都是用命換來的?命都沒有了,還有什麽好賣的?!是啊,你這種富貴人家當然覺得我們當野兵的命賤,可我們也只有一條命,和你一樣,不是用來充臉面的。”夏若書沉默了,她知道那漢子說的不對,可是她也清楚的知道,自己的確沒有資格安排他人的生命。

  那漢子也覺得方才自己說得有些過,放緩了口氣:“做野兵,本來就是吃這碗飯,也沒話說。可是打仗啊,只有以多打少才能打。區區一個青石城,想跟偌大一個燮國較量?”“不是只有青石。”夏若書出聲抗辯,“是整個宛州呢!”“整個宛州?”漢子冷笑,“人呢?我告訴你,還不止宛州,還有下唐,還有楚衛,還有天啟,還有晉北……是啊,整個東陸都盯著姬野呢!那麽多強兵猛將,怎麽只有青石頂上去了?”大局的情勢,夏若書也聽夏夫子和界明城他們討論過。青石之戰牽涉的絕非一個青石城,但是虎視耽耽的諸方卻誰也不願意首先去試姬野的鋒芒,青石必須指望他們卻又不能依靠他們。夏夫子說,要是百裏峽這一戰勝了,那些方方面面就都會動起來。可是,夏夫子說的就能算數麽?筆削春秋的事情,夏若書可沒見自己的老父親少做。

  “可是,扶風營上去了呀!”她認真地說。

  漢子咄咄逼人的氣勢忽然散去,又恢復了先前的萎靡模樣,點頭附和:“是啊,他們上去了。”他頓了頓,咬牙切齒地又說,“本來強得也不是野戰,偏要去跟燮軍較量野戰,這不是送死是什麽?”夏若書搖了搖頭:“他們沒有覺得那是送死。是你覺得罷了!”漢子的臉紅了,居然沒有回嘴。

  “你為什麽要賣甲胄?”夏若書問他,這身皮甲當初置辦起來也不會便宜,當野兵的人怎麽舍得賣?漢子的目光有些空洞,過了一陣子才回答:“沒錢了。”這一陣子,青石城裏的糧食住宿都貴了許多,他既然不再是扶風營,當然處處需要花錢。

  “那你又不走。”夏若書很奇怪,青石城是要打仗的地方,這漢子既然怕死,為什麽不早點南下呢?“去哪裏?”漢子喃喃地說,夏若書明白,這是他在自問,“能去哪裏?”“你是野兵啊!”夏若書提醒他,“宛州不是到處都有野兵麽?”漢子用手背擦了擦鼻下漸漸幹涸的血跡,輕輕撫摸這皮甲上刻意洗去的“風”字。野兵不像其他的職業,生死與共的交情是在鐵血之下凝成的,哪裏能說跳就跳說換就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