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皇開邊意未已---《白駒》 銀坑

  陽光溫暖地照在山谷裏,每一片葉子都在閃閃發亮,現在可以清晰地看見整個村子。

  逍遙津是一個,或者說曾經是一個,很大的村落。兩層的坡頂木樓一座接著一座,總有百來戶人家,木籬笆上開放著碗口大小的薔薇,屋檐下的紫藤蘿隨風搖曳。所有的木樓都是倚山而建的,圍繞著中間平整的廣場和一座高敞的通廳。這不是東陸的建築風格,起碼索隱沒有看見過這樣的建築。廣場是用大塊的紅石鋪就的,石縫的間隙裏探出一些不屈不撓的牛油草來,給紅石鑲上了一條條好看的綠邊,幾只母雞不緊不慢地在廣場上撿食蟲子。一切都顯得安詳平靜,只是沒有人的氣息。這顯得如此不協調。

  如果隨意走進一戶人家,應該還能看見灶台上熱氣騰騰的粥菜,這樣才完美吧?索隱是這樣想的,這是他喜歡的氣氛,就像他的家鄉一樣,雖然他的村子並沒有逍遙津這樣富庶潔凈。

  本質上而言,索隱並不是一個天驅武士,挑起他人的負擔不是他擅長的。他甚至還不能管好自己的一切。名動鷹旗軍的神箭手對於爬上更高的階級沒有什麽興趣,天驅舊部之中,也只有他還不是一名領兵的軍官-―對於這點,尚慕舟曾經當面敲打過他,倒是界明城由著他的性子。職責這個東西是不能強加於人的,但即使索隱無心與此,只要他還在鷹旗軍中一天,就無法抗拒人們的期望一點一點在他的身上沉積凝聚。青石戰端才起,他已經明白無誤地感受到了這樣的變化。所以會來到鷹旗軍中,只能說是機緣巧合,而將他綁在軍中的,更多只是同生共死的那份軍中弟兄的紐帶。他畢竟還年輕,血畢竟還是熱的。

  逍遙津那陌生而熟悉的氛圍讓他短暫地失神了。僅僅是眨眼的功夫,他的幻想已經穿越了許多的時間和空間:一個小小的院落,細碎的花兒在怒放,菜畦裏綠油油的,肥胖的黃狗在腳邊蹭來蹭去,屋裏明月一樣的人兒正把鍋勺弄得叮當作響。他用力往門裏望進去,想看看那人兒的模樣。

  “這是半夜。”耳邊傳來低沉的一句。索隱這才發現身邊的路牽機和走在前面的雲紋。他那短暫的迷離被路牽機抓住並用最簡短的語言擊退,索隱面紅耳赤。

  “你倒是很自信。”雲紋扭過頭來,指著天上的太陽,“然而這陽光也是虛假的麽?”是很有質感的陽光,落在身上可以感覺到那份溫暖,但這一定是幻象,路牽機清楚的記得,幾步之前,他們還站在星光照耀下的逍遙津外。“秘術可以改變人的五感,所以這也是假的。”他一字一頓地說,像是說給雲紋聽,也像是說給自己聽。

  雲紋笑了起來:“若是把五感都蒙蔽了,還有什麽是可以探索真實的?”雲紋的笑容很奇怪。一般人笑起來總是會顯得更有魅力,雲紋的笑容卻象一道鐵色的幕布,牢牢地遮斷了真實情感的流露。這是一種居高臨下的笑容,路牽機嗅到了清晰的挑釁意味。他試圖反駁,一時卻拿不出論據來。

  如果五感都蒙蔽了,也就是蒙蔽了人對這世界的認知,那個時候有什麽是真實的呢?索隱有答案,他會單純地相信自己的感受。單純的人是有福的。因為他們不用去想感受的來源。但是路牽機不行,他的心裏有那麽多交戰和掙紮的念頭,連自己也不知道哪一個會永久地占據上風。

  “別想了。“雲紋打斷他,“以前想不明白的,現在也還是想不明白。”“以後呢?”路牽機不由自主地追問。

  雲紋邁步走向廣場正中的敞廳:“過一會兒就能看到。”敞廳的屋頂原來是這個樣子,中間也是個大大的窟窿。廳中間是一個紅石的壇子,清澈的水槽裏泡著一塊版子。淡灰色的版子上描繪著細致的圖案。第一眼看上去就能看見它的繁復精美,但是看不明白上面到底是什麽內容。路牽機望著灰版,心中忽然有一種奇怪的感受,他伸出手去,想輕輕觸摸那些圖案。還沒有能夠觸及那版子,他的手指就感受到了一陣涼意,是冰,然後那冰碎裂不見,手指搭上了堅實的角質,這是索隱的弓梢。

  “不能摸。”雲紋的聲調沒有起伏,他說話的那種老練和冷漠與他的年齡明顯不相配。“是砒霜。”索隱盯著雲紋的手,慢慢收回了逐幻弓。這個少年的秘術收放自如,施用的時候完全沒有先兆,就算緊緊盯住他其實也是一樣的難以提防。不過他也能感覺到,起碼雲紋剛才的秘術沒有什麽惡意。

  “砒霜……”路牽機醒悟過來,“這是銀版?”他聽說過這種占星術,把書寫過秘術咒文的銀版浸在砒霜液裏,放在露天,銀版就能記錄它能感應的星辰的軌跡。銀版放置的時間越長,所能記錄的信息也就越多。這比在經天儀上閱讀的軌跡更加精確,由於銀版所能感應的星辰力是可以操縱的,因而也就更容易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