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得返魂香一屢---《柏舟》 阿零

  秋葉是依山而建的城市,一層一層沿著山坡修上去,後城貼到了秋葉嶺的青石崖。到了秋葉,秋葉嶺是火紅的一片,青石崖側直到嶺峰則綴滿了淡青的雪菊花,精致的石屋木樓鑲嵌在這山色花影裏面,是極美的。

  眼下是暮春季節,山林都還是灰黃的一片。只有極仔細的人,才能看見梢頭的一絲綠意。至於紅色,哪怕是最好的獵手,大概也看不見崖側樹叢中那人影肩頭的一抹腥紅吧?朱纓的手裏托了十幾枚黯淡的銀毫,還有一塊碎金,眼巴巴地望著尚慕舟。

  “破邪丹?”尚慕舟愣了一下。

  “我們還可以再湊點,還可以再多湊點的……”朱纓看見了他的反應,慌慌張張地說,聲音卻越來越小。破邪丹是非常昂貴的藥劑,她想到過這些錢可能不夠,但這是族人可以拿出來的全部了。畢竟冬天才剛過去,封凍的銷金河上現在還在流淩,放排的生意已經整整五個月沒有開張了,族人再湊也湊不出多少。而眼前的這個青年帶著她逃出了晉北軍士的追捕,又從秋葉嶺側的斷崖攀了上來,若是金錢上還要求助,該怎麽說得出口呢?尚慕舟擺擺手:“不是錢的問題。”破邪丹的名字他聽過,再怎麽昂貴也不過是藥劑而已,朱纓手裏的錢總合兩三個金銖,沒有買不下一粒破邪丹的道理。何況尚慕舟也不是個拘泥法禮的人,若是買不到,如果必要,偷啊搶啊他都做得出來。只是,破邪丹雖然驅惡破邪的效力驚人,卻不是尋常人家用得上的。這朱纓如此懇切……他試探著問:“破邪丹也是醫不了溫癘的吧?”“哦,”朱纓臉上一紅,這個時候才又想起自己令人生懼的身份來,“不是溫癘,德叔染了惡氣,一個長門修士說用破邪丹可以醫的。”縱然這個小朱纓口齒伶俐,把這個故事從頭到尾的交待清楚也花費了不少時間。這個德叔是柏樹第一號的放排好手。朱纓除了放排,沒有什麽其他收入,頂多也就是種點菜捕些魚小做彌補。今年破淩晚了,材場幾萬方的木材走不下去,朱纓們沒有收入,日子過得實在苦。德叔心裏著急,自己一個人駕了條小船下去探路,結果翻在了滾馬灘。雖然他水性好,遊了出來,可是回到柏樹不久就開始生病。很精壯的一條漢子幾天功夫就瘦脫了形,滿嘴還都是聽不懂的言語。朱纓們正在發急,恰巧有個長門修士過來給朱纓看病。看了德叔的模樣就說是染了很重的惡氣,非要用秋葉城玉壺堂的破邪丹才能救,否則撐不了多久啦!德叔放了十多年的排,從來都是帶排的人,若說養活了多少朱纓,那真是沒有辦法算。現在他不行了,柏樹全族的人拼了命也要救他。

  “於是讓你這個小丫頭來了?”尚慕舟忍不住搖頭,就算是朱纓走投無路,也不至於把這樣博命的事情交給一個女孩子家,男丁都哪裏去了呢?朱纓的眼睛一下就紅了,從尚慕舟見她到現在,還沒有看見過她那麽脆弱的模樣。“出來了五個人,只有我到了秋葉。”朱纓的聲音有些嘶啞。

  尚慕舟心頭一涼:“那他們……”他是晉北人,當然知道朱纓的來歷,也知道柏樹以外的人對朱纓是何等的畏懼仇視,聽到這裏,已經是雪亮一片。

  果然,那個小朱纓慘然道:“都死掉啦。”說到這裏,再也按捺不住,雙手捂著嘴嗚咽,淚水一滴一滴滑落下來。

  尚慕舟擡起手,看著手背上那滴滾燙的淚水,竟然說不出話來。

  小朱纓看見他的舉動,慌忙止住了哭泣,抽抽噎噎地伸出手來想把那淚滴擦掉,還沒有碰到尚慕舟的手背卻又忽然停住,怯生生地朝他看,不知道如何是好,自然是顧慮身份的關系。

  尚慕舟長嘆了一口氣。這小朱纓在面對如狼似虎的士兵時是多麽無畏果敢,可再是勇敢,她不過還是個初成的少女,怎麽擔得住這許多的分量?“沒事。”尚慕舟輕輕抹去手背的那滴淚水,伸出手去輕輕拍了拍朱纓的肩背。他知道這個朱纓少女自慚身世,雖然這動作顯得親昵了些,這時候卻能讓她心頭踏實。

  小朱纓才止住的淚水在這一拍之下再次噴湧而出,“你……你怎麽就不怕呢?”她哽咽著問。

  “我怎麽不怕呢?怕!當然怕!你是朱纓嘛!誰叫我碰上你了,也沒辦法了。”尚慕舟誇張地做出害怕的樣子,逗得朱纓“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隨即又有些郁郁。尚慕舟知道她畢竟在意這個事情,漫不經心地說:“其實溫癘我也是怕的。不過朱纓未必都有溫癘,接觸朱纓的也未必都染上溫癘。我過去有一個朱纓的朋友,就跟你的德叔那樣了不起,比這個世界上的許多人都要了不起。”他沒有說下去,想起了那明亮的笑聲和不屈的眼神,想起了他去國狂奔的滿腔憤懣。真的,他剛才怎麽沒有想到,這個小朱纓的眼神竟然是一摸一樣的,這是他那時候相救的原因麽?“他叫什麽名字?”朱纓的眼睛忽然放出光來,有這樣了不起的一個朱纓,她也一定認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