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龍鱗

“你?!”

“嗯。”

“回來就好。”

沒有驚呼詫異,沒有痛哭流涕,兩個男人只用了一個有力的擁抱,便將千百年的分別囊括其中。

這是九闕與子淼想見時的情景。我早已料到。這兩個曾經煮酒對弈、閑話天下的仙家男子,已經熟稔得像不分彼此的同胞手足,他們的默契是生了根的,與時間空間無關。正因了這樣的熟悉與默契,他們可以平靜的接受一且分別,與一切重逢。

“早些年,你只是聞了聞我釀的酒,,就不省人事。”九厥往我杯子裏倒了小半杯酒,一本正經眨了眨眼睛,“有這樣的前科,本不該讓你碰我的酒。”

“今時不同往日。”我抓起杯子一飲而盡,直著眼睛瞪著他,“我不辭辛勞,大老遠來你這個鳥不拉屎的破酒莊,還得一腔愛心安慰那些失戀的老男人,你居然連口酒都不舍得給我喝!鄙視你!”

“還敢說我?你早早回了忘川,也不通知我一聲,以為你還在國外閑逛呢。我若是不拿失戀這档子大事召喚你,你肯這麽快出現麽?”九厥哼了一聲,又給我倒了半杯。

“你的本事又見長了。”子淼輕嗅著那杯中之物,抿了一口,朝九厥伸出了大拇指,“也只有你,能將這杯中物的韻味駕馭得恰到好處,且每杯酒皆有不同的滋味。”

“釀得再好,也需會品之人,才算完美。”九厥朝子淼舉舉杯子。燈光的光線調得正好,不明不暗地籠下來,兩個男人的酒杯碰出清脆的聲音,墻壁上兩個輪廓出眾的影子,沉在醇厚的酒香裏,堪比任何一幅生動的水墨畫卷。

九厥的酒莊,姑且也算是他的家吧,開在另一座城市的郊區,從忘川飛到那邊,飛機的話大概要三個鐘頭,我跟子淼用了二十分鐘,如果不是我找錯路,還會更快一點。

我很少到這裏來,一來,這裏除了酒再沒別的,無趣,連九厥自己都很少呆在這兒,他曾經深情又文藝地說自己不是宅男,只是一個要帶著自己到處流浪的、風一樣的男子;二來,九厥很少主動邀請我,他說怕我受不了這裏迷人的酒香,把他的酒全部偷喝掉,並且不給錢。如果不是鬧失戀,他肯定不會主動喊我到酒莊來的,酒莊不僅是他的家,更是一個裝載了他心血跟思想的重要地方。

這裏的布置跟從前一樣,除了面前那扇巨大的落地窗稍顯現代之外,別處僅是古風濃郁,白墻紅柱,雪紗飄簾,梨花木的家具,青花瓷的擺設,古玩字畫一件不少,屋角的蘭花幽幽暗放,背後墻上的一幅行書瀟灑寫著“綠樹偏移屋角遮,青山正補墻頭缺”,正正是應了窗外的青山如黛,綠樹成蔭。這樣的地方,只看一眼,也是心曠神怡的。

可是,從我跟子淼他進來到現在,九厥對於失戀這事卻只字未提,只管跟子淼敘舊,跟我調侃,眉目神態安然如昔,哪有半點失戀之人的特征,可見這廝在電話裏的哭天喊地是裝的!

“喂,你不是要結婚了麽?你不是又失戀了麽?你你……”我拽住九厥,舌頭打著結,“你是要上吊還是跳河?”

“哈,喝多了不是!”九厥幸災樂禍地戳了戳我的頭,對子淼道,“看看你調教出來的家夥,到現在還是一點長進都沒有。”他把晃來晃去的我扶住,“失戀的那個怕是你吧?”這話大概是世上最見效的醒酒藥了。

“你去了不停?”我突然清醒得厲害。記得我沒有跟九厥提及任何剛發生在我身上的狗血事件。

“我可沒那時間到你的小店。”九厥搖頭,笑,“看你灰頭土臉的樣子,一猜就中。也不看你九厥叔叔是誰。”

我狠狠捶了他一拳:“說!你怎麽知道的?”

“我想想啊。”九厥故意仰起頭,望天思考,半晌才道,“其實我真是猜的。”他低下頭,似笑非笑的看看我,又看看子淼,“不速之客,情海翻波。世間男女,千人一面。”

還有心思作詩?我把就被一扔,借著酒勁抓住九厥的衣領:“你果然不負老油條之名,猜什麽都準啊!對啊,我家來了個東海的親戚,說是我男人的原配夫人,敖熾還一點都不否認。我成全他們,我來跟你喝酒,讓他們雙宿雙飛去!”

我想說就說,語無倫次,我把肚子裏積壓的怨氣與委屈一股腦兒全砸了出來。我並不是容不得敖熾對我的輕蔑以對。屬於我的那個曾經廢墟遍野的世界,在我自己都不曾察覺的時刻,被敖熾一手一腳地修補,重建,我曾那麽確信,敖熾深愛著這個世界,因為我在裏頭。這個花去太多時間與心血,只屬於我與他的世界,短短不能容許任何的觸犯,他不許,我也不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