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絨花冠冕(第3/8頁)



麒零走到床邊上,輕聲將銀塵喚醒。蓮泉站在床邊,這也是她第一次這麽近距離地觀察這個剛剛從棺材裏出來的“銀塵。”他的面容和記憶裏一模一樣,精致的眉眼以一種又英氣又柔和的微妙姿態組合在一起,讓他的目光呈現出一種深邃的動容,他的眸子……蓮泉松了口氣,他的眸子依然那麽澄澈,仿佛是被陽光照耀下波光閃動的地底井泉,透出一種接近黑色的幽藍,將他的眼神帶出一種無邪的純粹,如同寒風帶來的第一場新雪,散發著清冷的寂然芬芳。

阿克琉克輕輕地摘下雙手的手套,放進他腰間懸掛的囊袋裏。他轉過頭,雙手十指朝上懸空放在自己胸前,看起來確實像是一個職業醫生的樣子,他狡黠地沖麒零眨了眨左眼,“放心啦,我是專業的醫生,我不會亂來的。”

桌子上的銅燈裏,燈油依然很足,但火苗發出的光亮有限,整間屋子顯得有些昏暗,麒零看著正在檢查銀塵的阿克琉克,忍不住將幾扇窗戶都推開來,讓窗外皎潔的月光照進屋內。

室內本來暖黃色的光線,被突如其來的月亮清輝滲透,呈現出一種淒涼的美來。麒零和蓮泉站在窗戶邊上,兩人望著遠處的雪山,彼此都沒有說話。月光下的峰頂仿佛流動著聖潔的銀光。而黑色的巨大山脈仿佛沉睡著的溫柔巨獸,那耀眼的雪線就是它們頸部上的那一圈王者的鬃毛。

“我和銀塵在前往營救吉爾伽美什的路途中,是躲在我的魂獸海銀嘴裏潛進深海的。在海銀嘴裏時,周圍一片黑暗,銀塵有一件魂器,我忘記名字了,仿佛一枚小月亮一樣,會發出柔和的光芒。”蓮泉撩起被風吹亂的幾縷頭發,別到耳後,她低聲地訴說著,仿佛自言自語一般輕柔,目光裏閃動著回憶的色澤。身邊的麒零沒有搭話,蓮泉擡頭,卻發現面前這個大男孩的雙眼已經通紅,他的睫毛劇烈地顫抖著,但面容上還是維持著平靜。蓮泉輕輕嘆了口氣,沒有再提起過去的事情了。

“好了。”阿克琉克轉過頭來,額頭上一層細密的汗珠,在光線下晶瑩發亮。他重重地吸了口氣,然後如釋重負地聳了聳肩膀。他沒有說話,只是緩慢地將手套重新戴起來。但他的表情,卻並沒有如釋重負的樣子,反而,他的眼神裏有一種復雜的深邃。

“檢查出什麽了麽?”蓮泉忍不住問道。

“太奇怪了,”阿克琉克一邊說,一邊用手指按著自己的太陽穴,他的表情看起來仿佛在思考著某種匪夷所思的謎題,“真的太奇怪了。”

“你究竟檢查出了什麽東西,讓你覺得太奇怪了?”麒零抱著手,有點忍不住了。他不耐煩地在房間裏來回小範圍地踱步,看起來極其焦慮。

“就因為我什麽都沒有檢查出來,所以才太奇怪了。”阿克琉克擡起頭,目光穩穩地看著兩人,“這才是最奇怪的。”

“你能不能說點我們能聽懂的人話啊?什麽叫沒檢查出來才奇怪啊?”麒零的嘴角抽搐了幾下,目光狠狠地瞪著阿克琉克。

“他太新了,他就像你早晨醒來時突然發現窗欞上積累起來的新雪一樣新,沒有任何汙濁,沒有任何氣味。”阿克琉克將雙手抱在胸前,微微往前探著身子,朝麒零說道。

“那有什麽好奇怪的?銀塵一直以來都這麽幹凈的,你以為他像我們倆麽,水裏來泥裏去的?不是每一個人都像我們一樣不講究好麽?!哼!”麒零拉開一張凳子,大咧咧地坐下去,臉上的表情極其輕蔑。

“誰們?我們?你可別把我和你拉到一個級別去,你是水裏來泥裏去,我可是風裏來雲裏去的,我可比你幹凈多了,我可是身上都帶香料的好嗎!我的衣服隨便用魂術吹一吹就一塵不染了好嗎?”阿克琉克也拉開一張凳子坐下來,鼻子裏同樣哼哼著,一臉不屑。

鬼山蓮泉的表情又僵又尷尬,她忍不住咳嗽了幾下,清了清嗓子,面前這兩個男人,哪有王爵使徒的影子,完全就是兩個山上的放牛娃,又幼稚又好笑。她揉了揉額頭,焦慮地說:“阿克琉克,你到底發現了什麽,讓你那麽奇怪?”

阿克琉克扯了扯衣領,正色道(說話前依然忍不住瞪了麒零一眼,幼稚得不得了):“我剛剛說銀塵太新了,就像是新雪一樣,你要知道,這並不只是一個簡單的比喻而已。我是一個醫生,我不是詩人。因為一個人,從出生,到成長,身體的各個器官、部位、組織等等,都會以不同的程度分裂生長,新陳代謝,而且每一個部分的老化速度都不一樣,比如我們的大腦衰老的程度就比我們的肝臟衰老的速度要慢得多,而我們四肢的肌肉就比我們心臟的肌肉衰老得要快得多,所以我們成年後的身體,每一個部位的器官甚至細胞,其實都是極其不均勻和迥異的……但在銀塵身上,卻完全沒有這種情況,他全身的組成部分和細胞結構,都處於幾乎差不多的衰老程度。這完全不合理,這種情況只可能是……只可能是……”阿克琉克重復了幾次之後,依然沒有說出到底是什麽可能性,他使勁兒搖搖頭,仿佛在自我否定那種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