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幕 青銅城(第4/16頁)

“你到底是誰?”路明非的聲音有點顫。

“不重要。這就是你的‘靈視’,每個人的‘靈視’都不同,但都會看到自己心底深處最在意的事,你在‘靈視’裏看見了我。”自稱路鳴澤的男孩說,“你最在意的人是我,非常榮幸。”

“別搞笑了,靈視裏出現的不都是……雜亂的線條麽?你看看你……哪裏雜亂了?頭發都一絲不苟!”

“這一次是你召喚我的,為什麽會看見我,要問你自己。別人都很難過,你不難過麽?”路鳴澤扭頭,瞥了一眼教室裏的或悲或喜的人們。他們倆坐在窗台上,就像是一場超現實主義舞台劇的觀眾。

“沒感覺,要是真的‘靈視’會導致難過,我看你怎麽一點都不難過?”路明非說。

“他們是真的很難過,因為他們看到了自己心底最深的東西,你心底最深的地方是哪裏?”路鳴澤伸出一根手指,在路明非的胸口戳了戳。

“比心還深……那就到胃裏了。”路明非忍不住說爛話。

“人類是很愚蠢的東西,你也是,你和他們的區別只是,你是故意要讓自己愚蠢的。”路鳴澤淡淡地說,“你不難過,是因為我代替你難過了。真殘忍,不是麽?”

他對著路明非微微地笑了起來,笑容在陽光裏很燦爛。

“我們……是在很有感情地討論兩個男性之間的愛麽?我代替你難過了……你的台詞非常小言你不覺得麽?”路明非覺得渾身直起雞皮疙瘩。

路鳴澤不再理會他,默默地看著夕陽發呆,太陽正在墜落,最後的光明裏,兩行眼淚無聲地劃過男孩的面頰。

路明非覺得自己的心被一只手猛地捏住了。這一刻他能夠感覺到那個孩子身上的絕大的悲傷,如同噴湧而出的、冰冷的水流,鋪天蓋地地湧來,就要覆蓋他了。不是什麽小言,更不是偽裝造作,男孩的悲傷強烈、兇狠而霸道,讓人敬畏。

“現在我討厭你坐在我身邊了。”路鳴澤說,忽然擡腿往路明非身上一踹。

路明非失去平衡,墜下了窗台。他赫然發現自己並不是坐在圖書館二樓的窗口上,而是一座方尖塔的天台,下面也不是卡塞爾學院綠草如茵的地面,而是犬牙般的石群,撞上去的唯一結果就是四分五裂。他全力揮舞著雙手要去抓住什麽,可完全落空,他能觸到的只有空氣。

他的上方,路鳴澤默默地站起來,站在如矛槍般指天的方尖塔頂上,背後是一輪巨大的夕陽,沖他揮手告別,美麗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一瞬間仿佛有雷電穿過路明非的大腦,一個畫面猙獰地閃動……淒風苦雨的夜晚,冰冷的石砌花壇上,頭頂的樹葉上雨滴墜落,他和那個男孩,或者是和他的表弟路鳴澤,坐在黑暗裏,緊緊地擁抱。

“天呐!我不會喜歡男人的啊……”路明非墮入了黑暗。

他從椅子上暴跳起來,渾身冷汗,仿佛撞破一層黑暗的膜回到了現實裏。他的面前站著諾諾,正用力拍他的腦袋,拍得他一陣陣發暈。空蕩蕩的考場裏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佩服!3E考試都能睡得那麽死,”諾諾說,“你屬豬的麽?”

“屬羊……考試結束了?”路明非揉了揉眼睛。

“都快到午飯時間了,3E考試額定時間只有三個小時。”

路明非吃了一驚,講台上,魁梧的維修工們拆下那塊布滿淩亂線條的白板,把它整個扛走了。

諾諾扭頭看了一眼,“哦,她答在白板上了,沒辦法,只好把白板拆了作為答卷交上去。3E考試裏人的情緒不會很穩定,這種意外在所難免。但你超鎮靜的,我們都對你的表現很好奇,從監視結果看,你冷靜地答完之後枕著頭呼呼大睡。曼施坦因教授都很贊嘆。”

“我……沒做什麽奇怪的事?”

“絲毫沒有,我說了的,超鎮靜。”

路明非按住額頭。那個奇怪的夢什麽時候開始的?從他看見奇蘭流淚開始?從他答完考卷開始?或者直到現在他仍舊在做夢?這種分不清現實和虛幻的感覺真討厭,他伸手在自己的手腕上狠狠地扭了一下,不小心用力過大,眼淚都湧出來了。

“腫了……”諾諾指指他的手腕說。

“哎喲……我知道……”路明非苦著臉。

“交卷咯,就剩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