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 黃金瞳(第2/17頁)

“你是等……CC1000次快車?”路明非問。

雙方各從口袋裏摸出一張磁卡票來,一模一樣的票,漆黑的票面上用銀色繪著枝葉繁茂的巨樹花紋。

“我是新生,路明非。”路明非伸出手去,想表示友好。

“親人呐!可算能找著一個美元買可樂了。”芬格爾一把抓住路明非的手。

你那雞窩一樣的腦袋瓜子裏除了可樂就沒別的了麽?路明非想。

“兄弟我很欣賞你,你看起來很有義氣!”芬格爾四仰八叉地坐在長椅上,大口啃著三明治,喝著路明非的可樂。

兩人加起來只有二十五美元,路明非建議說既然可樂免費續杯,他們根本無需買兩杯,只需要兩根吸管和把續杯次數翻倍即可。芬格爾來自發達的資本主義國家德國,但在衛生這一節上毫無德國人的矜持,熱烈地贊賞中國同學太有想法了。

“師兄,你幾年級?”路明非問。

“八年級。”

“八年級?”路明非被可樂嗆著了。

“哦,其實是四年級,只不過我留級了。”芬格爾說。

“那怎麽是八年級?”

“連著留了四年啊……”

路明非對於自己的未來很揪心,決定暫時不討論留級這種驚悚的事,“你以前坐過那趟車?”

“每個學期開學的時候都坐,否則就只有直升飛機過去。校園在山裏,只有這趟火車去那裏,沒人知道時刻表,反正芝加哥火車站是沒人知道,最後一個知道那趟列車運行時刻表的列車員前年死了,他說那趟車從二戰前就開始運營了。”芬格爾說,“不過別擔心,總會來車的,階級低的人就得等車。”

“階級?”路明非問,“什麽東西?資產階級和無產階級?”

“一種類似貴族身份的東西,階級高的學生會有一些特權,學院的資源會優先向他提供,比如優先派車。”

“你讀了八年階級還不夠高?”

“實不相瞞,我正掙紮在退學和補學分的困境中!”芬格爾攤攤手。

“這個卡塞爾學院畢業很好找工作麽?你把四年級讀了四年都不舍得退學?”

“不,他們分配工作!”芬格爾響亮地打了個嗝兒。

路明非從火車站的落地窗往外望去,漆黑的摩天大樓像是巨人並肩站立,夜幕降臨了芝加哥城,高架鐵路在列車經過的時候灑下明亮的火花,行人匆匆,霓虹燈閃亮。

他和芬格爾在芝加哥火車站度過兩個晚上了,沒有錢去住旅店,只能裹著毯子睡在候車大廳的長椅上。如果不是他們的磁卡票確實能夠通過檢票機,他們早就被保安人員趕了出去,可芝加哥火車站沒人知道那趟神秘的CC1000次支線快車。

芬格爾蠻不在乎,他說對他而言每次返校都是這樣的,怪只怪他們階級低,階級高的學生到達車站就會有車來接,從VIP通道上車,不會引起任何騷動。路明非不得不問他倆的階級有多低。芬格爾說大概和中世紀的農奴階層差不多。路明非心情低落,芬格爾安慰他說其實比農奴低的也有,有人的階級好像騾子。

候車大廳裏只剩下他們倆了,芬格爾抱著課本四處溜達,念書的聲音在偌大的空間裏回蕩,路明非把毯子裹在身上,蜷縮在木質的長椅上。他的意識漸漸地有點昏沉,隱約聽見遠處的鐘聲。

鐘聲回蕩,似乎來自很遠處的教堂,路明非閉著眼睛胡思亂想,想到月下荒原和遙遠處漆黑的教堂影子,想到打著火把的人群在荒原上奔跑,火光不能照亮他們的面孔,他們的臉隱藏在陰影裏,他們奔向圓月,那輪月亮大得不可思議,半輪沉在地平線以下。那些人從山巔向著月亮跳躍。

路明非吃了一驚,不知自己怎麽會想到這些,瘋狂、瑰麗而又真實,似乎他曾親眼目睹那壯麗的一幕。

為什麽會有那麽單調的鐘聲?路明非意識到有什麽不對,他是在芝加哥,外面是熙熙攘攘的公路,聲音嘈雜,人聲鼎沸。為什麽他能聽到的只有那個單調孤獨的鐘聲?附近本該沒有教堂。

他從長椅上坐起來,一輪巨大的月亮在落地窗外緩緩升起,月光潑灑進來,仿佛撲近海岸的潮水。整個候車大廳被籠罩在清冷如水的月光之中,窗格的影子投射在長椅靠背上,一個男孩沉默地坐著,擡頭迎著月光。

路明非四下張望,找不到芬格爾,門口的警衛也不見了,遠處賽百味的三明治店熄了燈,這裏只剩下他和那個男孩。他覺得很奇怪,卻不敢說話,甚至不敢用力呼吸,此刻候車大廳裏有一種讓人不敢打破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