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都夢(九)(第3/4頁)

孟聚一揚劍眉,若有所思。他隱隱猜到原因了:自己在戰場上殺戮太多,喪命在自己手下的人已是數百成千,自己身上,怕是早已凝聚成猶如實質的殺意了。就像豬會害怕接近屠夫一樣,這位叫李秀玉的少女可能氣感比較敏銳,一坐到自己身周就有所感覺了。

修羅血海,這是自己的宿命嗎?

孟聚心中暗嘆,他淡淡說:“無妨的,李大家,我們今晚隨便聊聊就是,你不用害怕,我不會對你如何——你喝杯酒,放松一下。”

“是,奴家敬貴人一杯。”

孟聚舉杯,淺淺抿了口酒就罷了,李秀玉卻是一口飲盡了,臉上浮起一抹紅暈,神情也放松了些,她把身子向孟聚靠近了些,低聲說:“官人您愛玩什麽酒戲呢?只是奴家知道的酒戲也不多,只懂花色和擲子,酒令、花籌都不擅長,怕陪不好貴人。”

“咦?李大家,我倒是想問了:你既然在秦淮從業,平常難道就沒陪過客人喝酒嗎?我怎麽看著,你好像什麽也不懂?”

李秀玉猶豫了下,然後,她尷尬地笑笑:“讓貴人見笑了。說實話,奴家平常出場都是表演才藝歌舞,很少下席陪客人飲樂的,所以顯得技藝生疏,手腳笨拙,還望貴人莫要見怪。”

“是這樣啊,那我明白了。李大家不用勉強,其實你們江都的規矩,酒令花籌那些玩意我也不怎麽懂,我們就這樣聊天說話就好了。”

李秀玉松了口氣:“如此甚好,謝謝貴人體貼。奴家鬥膽請問,貴人怎麽稱呼?”

“我姓孟,在家中排行老大,李大家喚我孟大朗就是了。”

“原來是孟大官人當面了。聽官人的口音,像是江北那邊的人咧。”

“李大家真有一雙好耳,沒錯,我確實從江北而來。”

孟聚說著話,一邊望向同伴們,那邊,幾位公子爺正和女伴們嬉戲行酒令玩得不亦樂乎呢。仿佛感覺到了孟聚的目光,李朝陽擡頭,向孟聚笑笑,舉杯示意。孟聚也笑著對他舉起了酒杯,飲盡了杯中酒。

孟聚有些明白其中緣故了:李秀玉等人雖然也是藝妓,但她們的地位要比普通的歌姬高得多,她們平常是不陪客人飲酒玩樂的,而只是出來給客人跳跳舞、唱唱歌或者應景做幾首詩歌之類的才藝表演——應該說,在這缺乏娛樂生活的時代,這些當紅藝妓的地位就象後世走紅的電影明星差不多,地位崇高,受人尊崇。

不過,有些事情還真是古今一致的。比方說後世,再大牌的明星歌星都免不了被潛規則和赴飯局的命運,而現在也一樣,在自己這些權貴面前,這些受萬人追捧的“藝術家們”還不是照樣乖乖當起了陪酒女郎?

美人在側,眾人的興致也是跟著上來了。酒過三巡,李朝陽嚷著要行酒令,眾人以酒牌作詩飲酒,酒令出錯的,被罰酒。三通酒下來,孟聚一來不熟詩文典故,二來也不通江都的酒令規矩,根本無法應對,連續出錯,被連罰三杯酒——最後一杯,還是李秀玉代他喝的。

看著孟聚不通酒令而連連認輸,幾個公子都知道了,這位江北武將真的是不善此道——不過,這也是眾人意料中的,酒令雖被稱為雕蟲小技,但確實也很考究行令人的學識底蘊和反應能力,孟聚以強悍善戰聞名當世,這樣的名將本來就該只懂打仗而已。

怕孟聚輸多了臉上難看,徐彥善體人意,他把酒籌一擱,笑道:“出來玩樂,老是這般飲酒也沒啥意思。今天難得請來幾位才貌雙全的大家,我們何不欣賞下她們的才藝?”

眾人都是轟然叫好,孟聚得以避免繼續出醜,也是松了口氣。當下,眾人喚來傭仆移開了桌幾,騰出了一大片空地來。

路冰雪奏琴,林佳音和李秀玉兩位則在琴聲中舞起長袖,翩然起舞。那位林佳音姑娘舞得尤為出色,她身段婀娜,動作剛柔兼濟,幾個折腰和甩袖動作做得是幹脆又瀟灑,長袖如雪花般飛了出去,如大海波濤一般在廳中翻滾起伏,幾位公子都看得直了眼,連連叫好,孟聚也是看得津津有味,覺得很有意思——但也只是有意思罷了。

林佳音舞蹈技藝嫻熟,動作也很漂亮,堪稱完美無瑕——雖然孟聚對音律舞蹈是個外行,但他也能看出,從技巧上來看,林佳音的技藝是遠勝當年全盛時的歐陽青青的,而從容貌來說,她比起歐陽青青也不差,華貴秀麗甚至更有勝之。但孟聚總覺得,她的舞蹈裏像是少了點東西似的,給他的感覺還不如當年第一次看歐陽青青表演《南風舞》那樣,有種深入靈魂的震撼感,看了讓人久久難以回神。

按道理來說,這是不應該的啊,江南是人文薈萃之地,風流盡聚,精英無數,能在這裏闖出名頭的藝術家,她的水準怎麽說都該比在北疆那個文化沙漠要高吧?怎麽這位林佳音大家,給自己的感覺還不如歐陽青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