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魑魅魍魎(第2/6頁)

但她還沒有去過那個城市。她本能地敬畏那地方,她覺得去那裏就會發生什麽不詳的事。

她已經思考了幾百年“什麽是永遠”這個問題,還沒有得到答案。那些曾經贊美過她容貌的松鼠和猴子都一只只地死去了,新的猴子和松鼠不再贊美她,經過代代相傳她在這樹林裏已經是老祖母一樣的存在,可她還是一副十六七歲的臉和青春少女的婷婷身材。

她開始懷疑永生其實是個詛咒了,那個老妖其實高高興興的把這個詛咒傳給了她,然後一蹬腿兒,自己很高興地死了。

有時候她覺得死一下大概也蠻好玩的。

魑魅叼著根松針胡思亂想。

魍魎就在她下面的樹梢上坐著,念念叨叨地跟一只傻猴子說:“真是可憐,為什麽就是沒有人把那個孩子拾走呢?他那麽可愛,就這麽死了,還沒有機會長大呢。”

聽了很久,或許是猴子也受不了了,回頭竄上了另一棵樹。

魍魎在它身後揮著手說:“趕快回家吧,你以後有了小猴子不要把它扔了哦。”

魑魅對這個婆婆媽媽的師兄和自己的妖生都感到絕望。

“唉,生死這麽短暫啊。”魍魎嘆息一聲,準備去睡覺了。

一個永生不死的妖精會嘆息生命短暫,恐怕也只有魑魅能相信他是真心的。

忽然間,魑魅決定了。她要帶魍魎去一個繁華的地方,讓他看看樹林外面的樣子,而不是在這個千百年來一成不變的樹林裏傻呆呆地永生下去。她眺望著涿鹿之野盡頭那個星火閃爍的城市,點了點頭。

管他什麽不祥的事呢,至少好過她以紅顏少女的身份一輩子呆在一片樹林子裏數星星。

酒肆的燈下,雨師把最後一個銅板拋著玩。

“雨師,不是只剩一個錢了麽?怎麽看起來你手裏有一大把?”風伯醉眼朦朧,隨著那個銅板的起落擡頭低頭,像只啄蟲子的雞。

“現在看看還有幾個。”蚩尤一把將銅板抓了過來,遞到風伯眼前,靜止不動。

“三……不,五個!”

蚩尤把銅板還給雨師,“如果我欠他錢,我就現在還錢給他……你們有人欠他錢麽?”

“那要給他再喝點,等他把一個看成十個的時候再還。”雲錦說:“不過只有他問別人借錢,誰會欠他錢?”

“怎麽辦?還欠著一屁股酒債,只剩下一個錢了,我估計我老爹很久不會派使者送錢給我了,聽說他又新娶了老婆。”雨師愁眉苦臉。

“不是還有五個錢麽?可以再喝一杯。”風伯說著,翻個身又在席子上睡著了。

“每次使者送錢來就要還債,還完了就沒有錢,”雨師沒精打采地說:“能回家就好了。”

“鳳兮鳳兮歸故鄉,歸故鄉兮路漫長。

路漫長兮九萬裏,十年返兮家茫茫。”

雲錦吹起古老的鳳簫,簫聲如訴,雙眸似水。一聲鳳鳴在喧鬧聲中穿空飛去,雨師默默地看著窗外,風伯忽然睜開眼睛盯著屋頂。

蚩尤想起九黎和他的爺爺,覺得心裏蠻難過。他也想家,涿鹿城很好,可在這裏他人窮志短。

“呸呸呸!別想這些喪氣的事!我們刀柄會的英雄好漢,能被幾個錢難住?”雨師忽地跳了起來,“不如去賭,以小博大,也許就發了,最不濟就是把這個錢也輸掉,大家繼續吃白菜幫子湯。”

“能行能行!”風伯擡起頭說:“我們就把那五個拿去下注。”

“好好睡吧好好睡吧,你剛才沒看清,其實我們還剩八百多個錢嘞。”雨師一把將風伯按倒在席子上,“繼續睡你的大頭覺。”

雲錦放下鳳簫說:“我在這裏等你們。”

“好!去博它一手!老大你帶路。”酒勁往上一沖,蚩尤也平添了幾分霸氣,“不過你們誰知道賭桌的規矩麽?”

“不知道。”雨師飛揚的眉角聳拉下來。

“不要看我……”雲錦說。

一片沉默,發財的計劃在踏出第一步前落空了。

“我會賭,”一個細細的聲音從不知哪裏傳來,“我們一起去,你們出賭本,我幫你們下注,有了好處每人一半。”

“誰?誰?”雨師瞪大了眼睛四處看。

“啊!”雲錦尖叫起來。

有什麽人從桌下鉆了出來,正鉆進了她的裙子裏。她剛要跳起來舉起風簫砸下去,那個人使勁地揮舞胳膊把寬大的裙幅從自己腦袋上扯了下來。他站在昏暗的燈前看著雲錦,愣了一會兒高興地笑了,露出漂亮的兩顆小尖牙。那居然是個看起來七八歲的小男孩。

賭場裏,蚩尤和雨師站在桌子一邊,另一邊是眼裏帶著疑惑的賭徒。

“蚩尤,你相信這個小家夥能贏?”雨師問,心裏有點心痛他的最後一塊銅板。

蚩尤沒有回答他的問題,沉默著從後腰抽出了那把刃口很鈍的菜刀遞給雨師,以堅定的眼神看他。雨師堅定地點頭,重新系好了鞋帶。